第16章 前蜀 后主王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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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从此清净了。我把三哥的宅子赏给王宗弼,五哥的别苑改成蹴鞠场。周庠升任中书令,白胡子气得直翘:"陛下这是让武夫掌文脉!"我往他茶盏里添了新贡的蒙顶石花:"老师教过,乱世当用重典。"老头捧着茶盏的手直抖,泼湿了紫袍前襟。

日子开始变得粘稠。春分祭天时我偷偷往祭文里夹了首艳词,看着太常卿捧着烫金卷轴念得满头大汗。夏至赐冰,我把整块水晶冰雕成美人榻,看着它在大太阳下化成水洼。秋狝猎了头白鹿,剥皮时发现腹中有块玉璧,术士说是祥瑞,我转手赏给了浣衣局的哑婢。

真正让我栽跟头的,是光天三年那场夜宴。那晚我在宣华殿摆了五十桌流水席,命教坊司所有乐伎着男装。醉眼朦胧时看见个抱琵琶的小黄门眉目清秀,伸手去扯他幞头,青丝泻了满臂。御史中丞薛融突然闯进来,笏板差点戳到我鼻子:"陛下可知洛阳已破?"

满殿琵琶声戛然而止。我搂着吓得发抖的美人,盯着薛融官帽上颤巍巍的犀角:"李存勖打到哪了?昨夜克利州,距剑门关二百里!"酒坛子从我手里滑落,摔碎的陶片蹦起来划破薛融的脸。我低头看怀里的"小黄门",她假胡子被酒浸湿,正往下滴着胭脂。

第二日廷议时,王宗弼的铠甲撞得殿柱叮当响。他那只假眼在晨光下泛着青光:"给臣三万兵马,定把沙陀人赶回黄河!"周庠颤巍巍出列:"当务之急是派使求和..."话没说完就被王宗弼推了个踉跄。我盯着龙案上的裂璺——那是去年摔玉镇纸砸的——突然笑出声:"诸位爱卿,朕新得了首好词。"

满朝文武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我拍着玉圭唱起来:"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王宗弼的铠甲哗啦一响,单膝砸在金砖上:"陛下!"我继续哼着曲儿,看阳光从藻井漏下来,在丹墀上照出个晃眼的光斑。那是我爹当年设的五明扇留下的影子。

后来史官说我这叫"醉生梦死",他们懂个屁。李存勖的骑兵正在啃剑门关的石头,成都府这些年的粮仓早被蛀空了。上个月我偷偷去过东市,看见守仓吏在往米里掺观音土。城西坟岗子新添的饿殍,天没亮就被饥民分食干净了。这龙椅是口沸腾的油锅,坐上去才知道烫裆。

求和使臣出发那日,我在西郊给三哥上坟。纸钱烧到一半下起雨,王宗弼派来的眼线在松树林里探头探脑。墓碑上的红漆被雨水冲淡,露出底下"悖逆"俩字的刻痕。我忽然想起三哥临刑前夜,狱卒说他整晚都在唱《何满子》。调子起高了,唱到"故国三千里"时破了音。

使臣带回的国书沾着血——李存勖当庭斩了副使。正使苟活回来,少了两根手指头。那天我在朝堂上吐了,早膳吃的银鱼羹混着血丝喷在蟠龙柱上。周庠递帕子时低声说:"老臣有罪。"我擦着嘴边的秽物笑:"该赔内务府擦柱子的钱。"

亡国前三个月,我开始在夜里磨剑。七星剑的锋刃刮过青石,声音像野猫挠棺材板。宋光嗣有回撞见,吓得尿湿了裤子:"陛下这是要..."我往磨刀石上浇了盏冷茶:"杀鬼。"其实我想杀的是九岁那年摔糖蟹的自己,是十四岁在剑阁写诗的自己,是十八岁接过玉玺时手抖的自己。

城破那日比想象中安静。我正在宣华苑看宫女斗百草,王宗弼的亲兵冲进来时,红蓼花汁染的指甲还没干透。领头的校尉我认得,去年元宵他给我献过鹿舌饼。如今他手里的横刀滴着血,说话喷出的热气带着葱蒜味:"请陛下更衣。"

更衣时我发现襕衫小了——自从停止早朝,腰身胖了两寸。束发时扯断三根玉簪,最后还是宋光嗣哆嗦着给我系上青纱幞头。走出宫门时,看见周庠吊死在门楼上,白胡子被风吹得缠住梁柱。王宗弼的新靴子踩着我爹题写的"镇蜀"匾额,琉璃眼珠转得飞快:"陛下莫怕,洛阳的月亮比成都圆。"

被押出皇城那刻,我突然想起登基那年元宵。满城灯火把锦江都映红了,我偷溜出宫,在九眼桥下买了碗醪糟圆子。卖汤圆的老妪盯着我的龙纹靴直眨眼,我多给了她一把金瓜子。此刻脚上的麻鞋被碎石硌出洞,不知那老妪是否用金瓜子换了寿材。

囚车碾过剑门关那日,山道旁的野樱桃开得正艳。押送的老兵折了枝花插在车辕上,说是要带回洛阳给闺女当簪子。我蜷在角落数花瓣,忽然想起十四岁那年登剑阁写诗,漫山红叶里藏着父王玄色龙袍的一角。如今石壁上还刻着"若得广厦庇寒士",早被青苔吃了大半。

李存勖的诏书是半夜送到的。驿馆马厩里,宋光嗣举着蜡烛给我念"特封通正公"的敕令,火光里他脸上新添的刺字泛着青光。马粪混着草料的酸味直往鼻子里钻,我摸着诏书上凹凸的泥金纹,突然笑出声:"这'公'字写得像只翻肚蛤蟆。"

真正见着李存勖是在洛阳天津桥。那日我穿着不合身的紫袍,玉带扣勉强卡在第三格——被俘后瘦了整圈。沙陀人的铁骑把桥面震得直颤,李存勖的马鞭突然挑起我下巴:"早听说蜀主擅词,来首《相见欢》?"他铠甲上沾着血沫子,闻着像生锈的犁头。

我盯着洛水里自己的倒影,鬓角白得刺眼:"四十年来家国..."嗓子突然哑了。桥头柳树上挂着个风干的头颅,看幞头样式是王宗弼。他那只琉璃眼珠被人抠了,留下个黑窟窿,倒比活着时顺眼些。

赐宅在修文坊,院墙矮得能听见邻家夫妻吵嘴。宋光嗣总把"陛下"挂在嘴边,有回被巡街的沙陀兵听见,马鞭抽得他背上没块好皮。我开始学着自己煮茶,有日错把墙灰当盐撒,竟比宫里喝的更爽口。半夜常被噩梦魇住,总见父王提着七星剑要劈我,剑刃离脖颈三寸时突然化成糖蟹钳子。

转年上巳节,李存勖突然召我赴宴。宋光嗣翻箱倒柜找见件褪色锦袍,袖口霉斑洗不净,用指甲抠出朵梅花形。宴上舞姬跳的是蜀地柘枝舞,领舞的姑娘腕上金钏眼熟——是我娘殡天时陪葬的那对。李存勖醉醺醺搂着她喂葡萄,紫汁顺着下巴滴在龙袍上。

"通正公可知这是何物?"他突然举起个鎏金盒子。我盯着盒盖上熟悉的蟠龙纹,喉头发紧。"你爹的脑壳!"他掀开盖子,石灰粉簌簌往下落。我数着殿柱上的蟠龙鳞片,第八十一片缺了个角,像被虫蛀的银杏叶。

那夜我蹲在后巷吐得昏天黑地,隔壁酒肆泼出的馊水浸透膝头。打更的老汉用灯笼照我:"郎君可要醒酒汤?"我摸遍全身找不出半文钱,他叹着气递来半块胡饼。饼渣卡在牙缝里,硌出满嘴血腥味。

赐死的诏令来得比想的快。清明那日细雨绵绵,传旨太监的皂靴踩烂了院里新种的蜀葵。宋光嗣接旨时尿湿了裤子,我倒是松了口气——终于不用数着更漏等死了。小黄门端来的鸩酒盛在荷叶杯里,碧莹莹的像初春的锦江水。

"且慢。"我解下腰间玉带扣,"这个赏你。"小黄门的手比当年的我还抖,玉扣掉进泥水里。我仰脖饮尽毒酒,竟尝出蒙顶石花的回甘。宋光嗣突然扑上来抢杯子,被侍卫一脚踹中心窝,咳出的血沫子喷在我袖上,像极那年摔碎的胭脂盏。

肠子绞痛时,我竟想起九岁那年的腊八宴。糖蟹的鲜甜混着喉头腥咸,父王的笑声和母妃的抽泣在耳畔打架。最后一口气噎在胸腔,恍惚看见宣华苑的海棠开了,花瓣落在七星剑上,剑穗子红得像初生儿的脐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