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唐文宗李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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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和五年深秋,终于等到转机。郑注从淮南传来密报,说拿到了王守澄私通成德节度使的铁证。我站在太液池边喂鱼,手抖得饵食撒了满池。锦鲤翻腾争食的水花里,忽然浮现哥哥被白绫勒紧的脸。
动手那日飘着细雪。我以赐宴为名召王守澄入宫,让宋申锡带着金吾卫埋伏在银台门。老宦官进门时还裹着玄狐大氅,笑说今年新酿的屠苏酒不错。直到看见杨承和被捆成粽子扔在殿角,那张橘皮老脸才骤然变色。
"陛下这是要过河拆桥?"他伸手摸向腰间,却抓了个空——鱼符早被我派人调换了。李训从屏风后转出来,扬了扬手中密信:"中尉与王廷凑往来的书信,需要念给大伙听听么?"
后来史书上把这叫做"甘露之变前奏"。其实哪有什么算无遗策,不过是赌命罢了。当王守澄的党羽举着横刀冲进丹凤门时,我攥着那把西域匕首躲在龙椅后头。外头喊杀声震天,血水顺着石阶往殿里漫,竟在青砖缝里冻成红珊瑚似的冰碴。
最后还是靠着仇士良带左军赶来,才算平息了这场叛乱。看着这个新上任的神策军中尉跪在血泊里表忠心,我突然觉得荒唐——刚宰了头豺狼,又来了只饿虎。
腊月二十三祭灶那日,我在思政殿召见李训。他脸上新添了道疤,从眉骨斜劈到嘴角,笑起来格外狰狞:"陛下该高兴才是,王守澄的宅子里抄出三百车财货,够修整半个长安城了。"
我望着案头堆积如山的捷报,却想起那日清理银台门尸首时,有个小宦官怀里掉出半块胡麻饼。看年纪不过十四五岁,饼子还带着体温。原来这吃人的宫墙里,谁都不过是块别人嘴里的饼。
开春后我下诏释放宫人五百,又裁撤了三百多个挂名虚职。仇士良来劝谏时,我正给新科进士们题"励精图治"的匾额。朱笔一抖,最后那个"治"字的捺拖得老长,像把出鞘的刀。
"陛下可知这些宫人出去怎么说?"仇士良阴阳怪气地笑,"说大明宫柱子里都渗着血呢。"我撂下笔,看着墨汁在宣纸上晕成个黑太阳:"那便让史官记着,元和十五年以来,这宫里流的血够染红整条渭河了。"
夜里失眠愈发严重。有回去佛堂给母亲上香,发现她当年绣的《妙法莲华经》帷幔被虫蛀得千疮百孔。抚着那些破洞,突然想起宋申锡告老还乡时的背影——他右腿被王守澄的人打瘸了,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秋叶,像踩在棉花堆里。
大和九年三月初九,我在延英殿与李训对弈。他执黑子杀伐决断,硬生生把我逼到角落。"陛下总想着四平八稳,"他啪地落下一子,"却不知这棋局早该掀了重来。"
窗外玉兰花开得正好,香气混着熏炉里的龙涎香,熏得人眼眶发酸。我摩挲着温润的云子,忽然听见极远处传来羯鼓声——该是教坊在排演新曲了。
当夜批完奏章已是三更。起身时眼前一黑,栽倒在龙纹砖上。恍惚间看见父亲躺在紫宸殿的病榻上,枯槁的手指向虚空抓着什么;又看见哥哥举着烤鹿腿冲我笑,油光顺着嘴角往下淌;最后是王守澄被拖出银台门时,靴底在雪地上划出的两道长痕。
醒来时郑注正在施针。银针扎进合谷穴的瞬间,我忽然抓住他手腕:"你说实话,朕这身子......"他眼神躲闪,额角沁出细汗:"陛下这是劳心过度,静养便好。"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我望着藻井上斑驳的彩绘,忽然想起登基那夜杨承和说的话。原来这龙椅真是冰做的,任你揣多少汤婆子,寒气还是会从骨头缝里渗进来。
甘露之变那日,长安城飘着槐花香。我特意让尚衣局备了件窄袖胡服,李训给我系腰带时手抖得厉害,铜扣磕在玉带上叮叮响。郑注从凤翔调来的五百亲兵就藏在含元殿夹墙里,我摸着袖中匕首,刃口新磨的,蹭破层油皮。
"陛下,该上朝了。"仇士良挑帘进来,目光扫过李训泛青的眼圈。我起身时故意踉跄,他下意识伸手来扶——就这一瞬,李训的匕首已经抵住他后心。
变故来得比想象中快。当金吾将军韩约奏报"左金吾厅石榴树夜降甘露"时,我瞥见仇士良的喉结动了动。这个老狐狸突然拽住我手腕往侧殿拖,李训的吼声和宦官的尖叫炸成一团。我挣扎着去摸匕首,却被仇士良的指甲掐进肉里:"陛下真当老奴是王守澄那蠢货?"
后来听说那日的含元殿成了修罗场。李训的亲兵和神策军绞作一团,血顺着龙尾道往下淌,把白玉阶染得通红。郑注从凤翔带来的兵马在城郊遭了伏击,这个总说自己会望气的郎中,到死也没算准自己的命数。
我被仇士良锁在思政殿,窗外火光映得满室血红。夜半时分,老宦官端着漆盘进来,上头摆着李训的头颅。那颗脑袋还瞪着眼睛,嘴角那道疤凝着黑血。仇士良用指甲抠了块脑浆抹在柱子上:"陛下您瞧,这读书人的脑仁也是白的。"
那年我二十八,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仇士良把神策军换成清一色的义子,奏折要先过枢密院才能呈到御前。每日晨起更衣时,看着镜中蜡黄的面皮,总疑心这身皮囊里裹的是不是早换了人。
会昌元年春,我在麟德殿接见回鹘使臣。仇士良坐在珠帘后咳嗽一声,我就得举杯;他敲两下案几,我就得赏赐。宴席过半,那使臣忽然用突厥语说了句:"可汗问大唐天子,可还记得当年说要踏平草原的豪言?"
殿内陡然寂静。我攥着夜光杯,指节泛白。仇士良的干笑声从帘后传来:"陛下近日染了风寒,使臣见谅。"我仰头饮尽杯中酒,尝出砒霜的苦味——自甘露之变后,每顿饭都带着这种味道。
夜里咳血愈发厉害。有回吐在帕子上,竟看见血丝里缠着缕黑线。郑注当年说的"虎狼之药",终究是浸透了五脏六腑。乳母王氏偷偷递进来的杏仁酪,我总要拿银簪试过才敢入口。她上个月跌进太液池淹死了,捞上来时手里还攥着包胡麻饼。
最后一次上朝是会昌二年重阳。我裹着狐裘坐在御座上,听仇士良念削藩的诏书。河北三镇又要换节度使,这回派去的是他干儿子。底下朝臣山呼万岁的声音稀稀拉拉,像秋后的蚂蚱。退朝时我想扶下龙椅,却抓了满手木刺——这才发现金漆早已斑驳。
腊月里下了场大雪。我蜷在紫宸殿的暖阁里,盯着炭盆中明明灭灭的火星。仇士良新送来的小宦官在帘外打盹,鼾声忽高忽低。案头堆着未批的奏章,最上头那封说浙西发了瘟疫,刺史闭城等死。
突然想起大和五年那个雪夜,和李训在延英殿对弈。他总嫌我下棋温吞,有回急了眼,把棋盘掀了个底朝天。黑白云子噼里啪啦砸在金砖上,他喘着粗气说:"陛下可知这局棋早该掀了重来?"
我摸索着枕下的匕首,刃口已经锈了。去年试过用它抹脖子,却被闻讯赶来的太医救下。仇士良给我换了檀木枕,四角包着铜皮,再藏不住利器。
正月十二凌晨,我又看见父亲坐在床边。他穿着那件深紫朝服,袖口还沾着元和十五年的雪。"二郎,"他伸手摸我额头,"阿耶接你回家。"我想告诉他龙椅太冷,想问他当年被宦官抬出大明宫时怕不怕,可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卯时三刻,仇士良带着太医冲进来。我盯着他发福的下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他跪在血泊里的模样。这个屠龙者终究也成了恶龙,可惜世上再没有第二个李训。
"陛下!陛下!"老宦官的胖脸挤进视线,我竟从他眼里看见慌乱。真可笑,原来刽子手也怕鬼索命。我攒足最后力气抓住他手腕,触到腕甲下跳动的脉搏:"朕...赏你...陪葬..."
窗外的蝉鸣忽然大了起来。元和四年那个追着胡麻饼乱跑的小郎君,长庆四年那个缩在灵堂发抖的少年,大和五年那个在雪地里攥紧密折的天子,走马灯似的在眼前转。最后定格在乳母王氏的笑脸,她扬着刚出锅的胡麻饼喊:"二郎慢些跑!"
永昌陵的松涛声盖过了蝉鸣。史官们会怎么写我呢?弑兄的阴谋家?除宦的失败者?抑或只是仇士良掌心里的一枚棋子?都不重要了。至少此刻,我又闻到了兴庆宫后殿的胡麻香,听见青砖地上啪嗒啪嗒的赤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