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霞遇西瓜（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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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叫暮霞，但母亲一向都只叫她丑丫头。暮霞这个名字也不是母亲取的，而是红姑。红姑说，七年前她们带着暮霞从人间回来那一刻，正好看见满天的晚霞，比最美丽的丝绸都要漂亮。所以，红姑给她取名叫暮霞。

暮霞正在拼命奔跑，后面有四匹体型巨大的狼在追她。此时的太阳图案是一个圆圈，圆圈里面有一只长翅膀的昆虫，像落入陷阱般拼命挣扎着，向外扇动出巨量的热。暮霞背着太阳往前冲，全身汗湿，衣衫黏腻腻地贴在身上。每当尖利的狼牙快要碰到她时，她就跳起三丈高，凌空换方向跑几步再落地。多亏了红姑姑前天送给她当生日礼物的蹑空草，不然明年她就没有机会收九岁生日礼物了。在这场逃跑与追逐中，那些狼的速度比她快得多，但他们需要经常停住，抬头看她往哪边跑，然后再追。幸好，这些四岁小狼崽还不会飞，也不会什么厉害妖术。

几次反复之后，狼大停下来咆哮了一声，然后喊：“有种你别跑！丑丫头。”

暮霞在天空回头俯视他们，“我当然没有种，我是雌性，只有卵巢。但你们看着也不像有种的样子。”说完对着他们吐了一下舌头。

因为忙着说话，暮霞没跑出多远就掉了下去。但好在，狼大气得长嚎，所以没能及时咬到她。而剩下的三匹狼，都撞在了突然停下的第一匹狼身上。暮霞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赶紧继续跑。

她的目标是北边那一大片围绕王宫的树林，比她脚下的丘陵小山高出了两三百丈，有一道陡坡能跑上去。那片禁林只有王和他的妻妾们能进去。禁林边缘，有三只僵尸不停地巡逻，据说，那三只僵尸，会把擅闯禁林的小妖精们一口一口吃掉。只要跑到那里，狼妖们就不敢追进去。在第一只狼妖就要咬到她脚踝的那一刻，暮霞成功冲到山坡顶，一头扎进茂密的树林中。附近看不到那三只僵尸，但狼妖们还是停在红色石头铺就的边界处，不敢进去。

“哈哈哈，有本事你们进来啊。”暮霞在石头线的另一边扮鬼脸，打滚，跳舞。

头顶的太阳变成了普通的白色圆饼，是每一天中最热的时刻，但是西边的冰川降下寒凉，中和了热气，只是一线之隔，气温却差异甚大。外面的狼妖们一边伸长舌头散热，一边打转，既舍不得离开，又不敢冲进来。

终于，狼大忍不了暮霞的挑衅，将前腿伏低，后腿微曲，做好起跳的准备。

狼二制止了他。“算了，大哥。这个没有爹的小野种什么法术都不会，只会躲到她娘的裙子底下瑟瑟发抖。我们改天再揍她就是。”

“二哥，你说错了，她不是没有爹，而是爹太多，不知道哪一个才是——”

暮霞气得发抖，冲出去，撞倒狼三，再揪了一把狼二脖子上的白毛，在狼大咬到她之前，再次跳到半空中，从半空中跑进禁林。

这次，劝别人不要冲动的狼二忍不住了，带头跟着冲了进去。暮霞继续逃。不知道第几次使用蹑空草的时候，她刚在空中跑了一步她就掉下去。倒不是因为蹑空草的威力消退，而是暮霞没力气了。起跳的力量越大，漂浮于空中的时间就越长。现在已经快要累死的暮霞，自然坚持不了多久。

四只狼妖变成人形，强壮、高大，和成年妖怪看着没多少区别，只是还留下一些破绽——狼尾、尖耳朵之类。他们围住暮霞，狼大一拳将她打倒在地。暮霞蜷成一团，护住要害。狼妖的拳脚不停地落在她身上，疼，她紧紧咬住牙齿，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总有一天，我会变得超级厉害，打死这些混蛋。

“住手。”一个声音说，很冷很平静，却有一种不容拒绝的威严。

殴打停下来。暮霞睁开眼，噢，糟了。四个狼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

“母亲。”暮霞在心里默默叫了一声，拖着身子站起来。

站在他们面前的是一男一女，女的是暮霞的母亲纤云，男的是通天崖的妖王胡四。太阳的热量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纤云冰冷的脸上一滴汗都没有。

“这个小玩意儿是你的孩子吧？”胡四不紧不慢地说。

纤云点点头。

胡四说：“我记得她该有七八岁了吧，怎么看起来才几个月大？”

“可能她身体里人类那一半比较强。人类长得慢，不像我们。”

“没错，若不是她身上有些妖气，我差点以为她是人类。那边的小狼妖，你们多大年纪？”

“四岁。”狼大回答。

“嗯，四岁的妖比七八岁的半妖，差这么多？”胡四微笑看向纤云，“你想怎么处置这些调皮的孩子？”

“按大王的禁令处置就行。”纤云淡淡地说。

暮霞攥紧拳头，用疼痛克制眼里快要涌出的眼泪。母亲，你根本不打算为我求情吗？

胡四温和地看着纤云，“论理，王后的孩子是能够住进王宫的，所以来这里也不算犯禁。”

“不，她没有资格入王宫，也没有资格入禁林。大王依法处置就是。”

胡四挥了挥手，两个侍卫上前来，带走擅闯禁林的犯人们。一名侍卫推了暮霞一把。暮霞摔倒在地，又咬牙爬起来。侍卫看了一眼胡四和纤云，将暮霞扛在了肩上。

暮霞拼命抬起头，盯着纤云。纤云的脸色仍然是淡淡的，仿佛对什么都不关心，就如同过去这许多年的每一天一样。假如我现在就死在她面前，她的神色会有一丝改变吗？可能不会吧。

曾经，暮霞对她大吼过：你既然一点都不爱我，一点都不想要我，为什么要把我生下来？我情愿一出生就死掉！我生下来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把我掐死吃掉？当时，纤云也是这样淡定的表情，说了一句：每个人的生死都有命数，你以后会明白的。

擅闯禁林的处罚，是先用水牛皮鞭子抽打十鞭，再在阴风洞关十二个时辰，也就是太阳从白色圆饼变成红色圆饼。阴风洞位于禁林和北边的沙漠之间。据说曾有无数大妖怪死在阴风洞，一旦被关在里面，就只能慢慢死亡，本事再大也没用。虽然名字听起来只是一个洞，但它其实是由好多个通到地底的小洞组成。刚到附近，暮霞就感觉到一阵阵阴凉的风，完全抵消了头顶太阳的热量。阴风洞的守卫们迎上前来，把狼妖和暮霞接过去，扔进不同的洞中。这些守卫的修为还不够，不怎么像人，各个脸上还留着各种毛茸茸的痕迹。不过，这并不影响他们的工作效率。很快，暮霞就听到了小狼妖们的惨叫声。她将指甲死命掐进掌心，她已经八岁了，才不会像那些四岁小妖一样叫喊，太丢脸了。

将她抓过来的阴风洞守卫，也拿了一条鞭子过来。暮霞蜷缩在地上，准备迎接疼痛。

“我抽鞭子的时候，你就哭喊，假装很痛。”守卫说。

暮霞睁开眼睛看着他，懵了。“为什么？鞭打惩罚一向都是这样造假的吗？隔壁的狼妖也是在假装吗？”

“什么？”守卫也一脸懵。“他们也收礼物了？我一会儿去问问。”

暮霞想了一下，有些企盼。“是有人给你送礼物，叫你不要打我？”是母亲吗？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我死。暮霞差点笑出来。

“对呀，红姑送了我一个枕头。”

原来不是母亲啊，暮霞略有些丧气，但好奇立刻取代了丧气。“枕头？”

“那是人类枕了二十年的枕头，从来没洗过，上面全是人类的精气。啊，说着我就馋了，我们赶紧搞完，我要回去抱着枕头吸。”

于是，配合着鞭子抽打墙壁的声音，暮霞惨叫十声后，停了下来。

暮霞问：“那阴风，真的能吃光人的血肉，只剩骨头？”

守卫将暮霞轻松拎起来，咧嘴一笑，“不会的，就一天，哪里就吃得完？放心，我给你找了个好洞，不会摔伤。”

没等她做好思想准备，守卫已经将她扔进洞里，骨碌碌往下滚去。暮霞赶紧绻起来，尽量不让要害部位碰到石头。

上面，守卫趴在洞口补充了一句：“放心，我不会忘记你的。不像其他——”

还能忘记把囚犯放出去？听了这话暮霞更不放心了。她从一数到三百，还没停。这洞不会是没底的吧？但是还好，这个洞非常光溜，没有什么凸起的石头，大概已经被以前的许多囚犯磨平了。刚想到这里，她就撞到了某种架子上面，然后带着它撞向墙。疼！但是暮霞咬着嘴唇，没叫出声来。谁会在这里放个架子啊？怎么不干脆放张床？

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小小的凉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暮霞用手到处摸。墙是几大块石头，上面凸凹不平。地上倒是挺光滑，那些架子上散落下来的木头也挺光滑，只是这触感不大像木头啊。摸着摸着，她摸到了一个像破烂圆球的东西，上面还有好几个洞，还挺对称。突然，她领悟了，那是头骨。而她刚才撞到的，也不是架子，是被阴风吃光血肉的妖的骨头。莫名地，她感觉那凉风越来越冷了。那风不猛烈，也不会怒吼，只像是掀开了皮肉，一丝丝往里钻，直抵骨髓。

暮霞将那些散架的骨头推到一边，自己躺了下来。听说，人死了之后会变成鬼，而妖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那像我这样有一半人类血缘的妖精，死了之后会怎么样？我也会有灵魂，能变成鬼吗？还是直接变成灰，被风吹走，什么都留不下？想着想着，暮霞睡着了。

暮霞梦到自己被封在通天崖最顶上的冰川里。梦里，她哭喊着：“母亲救我，救我。”而母亲却根本听不到。或许，她根本就不想听到。

醒来时，浑身发抖。那一阵阵阴风，吸引了暮霞的全部注意力，越来越冷了。尤其残留在脸颊上的泪水，令她更敏锐地感受到风的动向。然后她发现，这些阴风中，有三道风力最大。循着最冷的阴风，她找到了一条岩缝，风就是从缝里吹进来。那条缝下部很窄，但越往上越宽。暮霞跳起三丈高，想看看上面能不能通过，却撞到了头顶的石头，眼冒金星躺回地上。不是她非要跳三丈不可，而是蹑空草的设定如此，每次跳必然是三丈高。到底是什么昏了头的神仙妖魔造出了这么奇怪的东西？

躺在地上休息了一阵后，暮霞又去摸到那条缝，踩着缝隙往上爬。没多久，那条缝就宽到足够她钻进去。里面是一小条通道，比暮霞的身体宽不了多少。爬了没多远，手就不再能摸到地面，小通道到头了。前方好像是个更大的空间，那里是风吹来的方向，去那边呆着大概死得更快。但是，那又如何？不过是躺着死和冒险死的区别而已。她跳了下去。

岩缝的另一边，是一条宽阔的通道。暮霞伸开双臂，不能同时碰到两边的石壁，踮起脚尖向上伸时，也碰不到顶。迎着风往前，那种刮骨剜肉的感觉越发强烈。想到很可能会这样死去，暮霞居然有一种终于解脱了的欢喜之感。就这样迎着风，走了很久，很久。

前面会是什么？死亡？怪物？珍宝？但暮霞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居然能在地底闻到饭菜香。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没错，是麻婆豆腐的香味。身为半妖，人类血统过分强大的半妖，她必须要靠人类食物才能存活，但红姑做菜的手艺实在是——总之，这是她最喜欢吃的菜之一，可是很难吃到，偶尔红姑会偷偷带给她吃，也不知道红姑是从哪儿搞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