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章 大河宴上 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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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从福岛回来，看见妹妹被雨淋透就用油纸伞为她遮风挡雨，把她抱回屋烧水冲澡喝姜汤。美穗子乘汽车被姐姐从西部接到东部的福岛。她辍学在家，仍是整天发呆，在晴天里想念雨天。

姐姐美慧子不厌其烦地将家务活交给妹妹。看见她闲下来抱着母亲的衣裳，就商量将衣服送人，说，那衣着娘亲衣裳的人啊，走在门前的石板路上，像一颗爱我们的心，在那儿闪烁。

姐夫后藤看到美穗子整日迷离就从同事家弄来金银花枝条，让她插在木栅栏下，看紧藤蔓，每一片新芽都需记录。金银花枝日上日妍，又让她画起来。她认真地画，长藤曲行而上，圆叶结队，黄白花朵连绵飞动。后藤说，重新画。她画出长着椭圆叶的枝条。他说金银花的叶子有锯齿，再画。姐姐美慧子陪妹妹蹲在藤下，说，看啊，新生的叶圆形，长一段时间就变，根上的老叶已经有了锯齿，人从幼到老也一直变。印度有个故事叫盲人摸象，不能摸到象腿就以为大象是一根柱子。做任何事要么不做做就认真到底冷酷到底。

小娃子都有画画制陶的经历。后藤让她和小伙伴铸平底锅，用大陆的高岭土。他们照着褐色图片制胎，成倒立的梨形，中间光亮而浅显，向外逐渐深沉。锅中浪花旋转，朵朵相连，有的梨形锅底刻了万颗星子。

这是轮船，能把人送到海之彼岸。下边的三角形是女人的阴部。后藤用教鞭指点着被孩子们忽略的部分说，古希腊基克拉底的煎锅是个大肚子形象，你们想到什么？

“鱼和青蛙。”一个女孩举手说。“大肚子蝈蝈儿。”男孩子说。“母亲。”美穗子终于开口。“天照大神。”一个童子补充。

“我坚持把这个容器当作无所不能的宇宙女神的肚子，啥都装，孕育了一切。”后藤说罢，朝夕阳望过去。

夕阳很美，长大一定到日落的地方去。姐姐告诉妹妹大陆有个少年对他的母亲说过这话。姐姐将一封信放在妹妹手里。美穗子看见了久违的笔迹，贴在胸口上，吻了一遍打开，里面现出一张画。蓝色无痕的天空下银色的沙路弯出一个弧度伸向远方，路两旁是沙漠植被，似沙柳又像荆棘，画面细腻立体感很强。姐姐让她找出纸笔临摹。美穗子问，这是哪儿？父亲画的？

“是的。这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没有地震和泥石流。为了让大家去那里安全地活，父亲预料到可能流血甚至玉碎，他去了。”

“在哪儿？”“在大陆，东科尔沁，我们的父亲在那里勘察，发现270处水源。”

“还有别的人吗？”“看你希望谁在那里。”

“‘童子解吟长恨曲，胡儿能唱琵琶篇’，白居易到过那里？‘凡有井水饮处，即能歌柳词’，那里的人想必也读过柳永的词了。”

“当然。柳永写《望海潮》‘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金兵南下，嘉定和扬州被历史记载。他写的是南方。父亲在东北。”

美穗子不再吭声，只是画画。美慧子问，你还有问题吗？比如……

美穗子问，我想去，可以吗？姐姐说去了永远不回来你行吗？

“行。”“有理由吗？”

“有。我忘记了。”

“日本人有一部分祖先来自贝加尔湖，阿尔泰语系的语法和发音相似，证明这些语言属于同源。”

“咱们喜欢白居易，白居易是汉人。柳永也是。”

“所有的艺术都是谎言。对艺术家最大的尊重就是把他们踩在脚下。毕加索说过这话。”

“毕加索？他为啥说这话？请您容我好好想想。”

美穗子用一整天画了三张《路》，挂在后藤家的蓝莓墙上。

后藤下班回家被银色的“路”灼疼了眼睛。晚上他和夫人爱过两次就开始讨论如何将美穗子拯救出去。到大陆，为大和民族乃至全人类有所尽力。

后藤第二天给美穗子报了语言学习班。他说大和民族是东亚的大鳄，森林里的青蛙只要归顺我们都可以爬上鳄鱼背，五只，不必太多。日本是亚洲最优秀的鳄鱼车司机。一年后他们随开拓团来到招苏台河距徐家屯30里的高力营。

美穗子看到土著人被赶出家园，放狗咬，用火烧，拿刀砍。咱们不应同土著民冲突，她想。

美穗子每天都想到那边的林地去，把红山枸杞子的枝条插到壕帮下。将从远方挖来的芍药秧私下留了三棵埋了过去。她又栽了一棵樱树，在脑袋里跟一个人说话，天照大神赐给人间最美的花是樱花，樱花光明而吉祥。又派下两种尊贵的花，一是牡丹，二是芍药。芍药花的海在五月的原野上跳跃，圣洁而情深，它们日出期待，日暮相思。假如生活欺骗了你，用不着悲伤与哭泣，相信吧，芍药能让快乐的日子很快到来。

美穗子一厢情愿地把打下来的西红柿杈子插入朝乐门经过的原上，灌透水。她约蜜都丽到林中学习，备了很多课。她说，西红柿秧粘上土就开始疯长，务必看住。长到40公分时放倒，使主枝粗壮。第一朵花往下的杈子要打掉，不必扔，插到土里当苗栽起来。该砍的枝一个不留，有用的全力养殖。这样果实又多又大，重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