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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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谁家的姑娘?怎么这么不小心,在这冰天雪地里在外边走,落下河去是要死人的。要不是那位公子,你家里人该多伤心啊。”老伯亲切地坐在床边的木椅上,问着她。

阿镜心里苦笑,慢慢开口:“小女无依无靠,被父母抛弃在外,想来是无处可去,不小心落下了河去。“

“唉,也是个苦命的孩子。”老伯感慨地叹了叹,才接着说道:“我儿子在城里倒还有个小店,供给过路人点粗茶淡饭,你若是不嫌弃,就留在店里帮帮忙吧,我儿子心地也不错,会按长工发工钱给你,吃住也好有个保障。”

阿镜愣了愣,这年头谁家也不富裕,打着仗谁还顾得上别人。这老伯却愿意收留她,这样待她好,让她感动得热泪盈眶。阿镜偷偷用衣袖擦了擦眼睛,用力地点点头,连声跟老伯道谢。老伯兴致勃勃地跟她说了好多话,聊了聊这些年他们家大小的事,妻子以前做刺绣补贴家用,现在也绣不太动了。三个孩子老大和老三都参战而死,只有经商的老二还在,能照看照看两个老人。老伯说着说着也是红了眼眶,讲到最后阿镜都为他们家感到难过。

老伯告辞时阿镜忍不住多问了一句:“请问,救我的那位公子······老伯认识吗?”

老伯似乎犹豫了一下,而后才说:“不认识,只看到他胸前戴着一个很特别的小坠子,男孩子还挺少戴那种坠子的。”

坠子!阿镜这时才突然发现胸口的镜坠不翼而飞。是那位公子拿走了吗?可是听起来,那位公子不像是顺手牵羊的那种人。他救了自己,但这个坠子是她活在世上唯一的凭依,如果还能见到那公子,她无论如何也要想办法让他把坠子还给她。

阿镜休养几日后就跟着老伯进了城,来到一家名为“熙成”的小饭店,老伯的儿子也已经四十多岁,一脸辛劳的沧桑模样,但也遗传了老伯的和蔼亲切,一听老伯说完,就满口答应。很快就安排她端茶倒水,还安排了住的小房间。

阿镜满心感激,少有人对她这么好。她在白府做惯了下人的活,现在做的这些都再轻松不过了。她听来往的客人说白家一夜之间从凤凰城出走,白墨承因父死起恨,要回北越起兵叛国。白家大小姐从白家逃了出来,被冰后收留。二小姐和三小姐都不知去向。

晴雀没有和白墨承一起?阿镜叹了口气,现在这种时候,她有什么好为晴雀担心的?可是心下某个地方,却还是不安。

“听说龙颜震怒,已经派人去追了。这下白家一世英名怕是要毁于一旦咯。”

“最近好像边战也吃紧,冰帝大人应该没多少闲心去顾白家吧。要知道鲛人卷土重来,还有西边的炎帝亲征,小夜魔的弑天猎,已经够冰帝大人头痛了。”

“要不是七皇子以少胜多挡住炎帝,这整个皑冬国早已大乱。要是战事平息,想必七皇子会被封为储君吧?”

“那可不一定啊!七皇子武艺确实举世无双,但冰帝大人明显有意封九皇子为储君,毕竟只有他真正继承了冰帝大人的能力。”

“对对,还是九皇子好,文武全才,听说造诣远超年轻时候的冰帝大人。”

“难道你们没听说十四皇子谋略过人,在鲛人一役中屡建奇功?”

“三皇子是嫡长子,理应······”

“十三皇子绘术冠绝天下,独创藏兵画甲,当年一人攻下古地十二城,让风帝惊为天人的奇功,可不该忘了啊。”

······

阿镜听了一会他们对储君的议论,也就没了兴趣作罢。这些名字对她来说都太遥远,也许花翎会比较感兴趣,毕竟还提到了九皇子。

正逢战乱,三帝之间的纷争持续不断,目前为止好像谁也没有占据上风。城内还算平静,大家对冰帝大人都很有信心。虽然炎帝来势汹汹,但毕竟风帝按兵不动,应该还是应付得来。父亲大人的亡故造成了将才上的缺乏,圣上只好把重任交给十四皇子慕容久和,由他统领烈山铁骑制住鲛人族。

阿镜也不知道接下来还能去哪里。她现在唯一挂心的,就是那位神秘的公子和下落不明的坠子了。

两个月后。

阿镜正在柜前装酒的时候,熙成小店正门走进来一个身穿紫衣华服的年长男子,身边跟着六个侍卫,素衣下隐隐可见铠甲的轮廓。他是京城红人,颇受冰帝信赖的相国大人长孙恭宇。如此大人物竟屈尊来此小店,四下的客人都自觉地付了钱离开,老伯的儿子一脸小心翼翼的笑容上前询问:“不知大人光临小店,未能有所准备,实在······”

长孙恭宇摆摆手,示意他无妨。让他上两碟小菜和一壶好酒。老伯儿子连声应下,自己走到柜前,打了一壶最好的酒,去后厨端来下酒菜。呈了上来。

长孙恭宇喝了两口酒,赞道:“还是以前的味道,醇香浓厚,入口不化反而更浓烈,好酒!”

“相国大人谬赞。”老伯儿子头也不敢抬。

“最近可有几个眉清目秀的?宫里新选宫女,我寻遍了也凑不够数,现在的人家都不肯让女儿进宫为奴,街上流落的又实在不能用来凑数。我这才想到你们店人脉齐整,说不定有些门路。”长孙恭宇压低了声音跟老伯儿子说。

老伯儿子跪下回答:“大人恕罪,小店也实在不敢得罪达官贵人们。”

“如此啊······”相国大人愁容满面。

“大人可去大一些的店里一试,”老伯儿子建议道,“他们的主顾也许有些人选。想来更为合适。”

相国大人摇摇头:“树大招风,有些女子名动京师,自然有得是大人物垂青,若硬抢去做了宫女,多有不妥。其中利害,你又怎么明白。我自考量吧。”

长孙恭宇双鬓有斑白,皱纹爬上他的额角,只有那双眼睛依然如传闻一般锐利。一壶酒下肚他脸泛红晕意犹未尽,叫了声:“再上壶酒来!”

老伯儿子似乎心惊胆战,却又因为不是叫自己不敢动弹,只侧身过来看了看阿镜,示意她回后厨去。阿镜心领神会,悄悄往后厨走。

“就是那边那个,你走什么?先给我呈壶酒来!”长孙大人有点微醺,语气越发大声严厉。

阿镜无法,只得回来打上一壶一样的酒,低头给呈上来。直走到长孙大人面前,也故作镇定,一言不发默默呈上酒。

长孙大人端起酒杯自斟自饮,又满饮一大杯后定神瞧了瞧阿镜的帽子,阿镜的头发绑起来藏在帽子里,所以有微微的隆起。

“你把头抬起来。”长孙恭宇的声音突然沉稳下来。

阿镜心神一颤,但表面上仍不动声色,缓缓抬起头直视着相国大人。长孙恭宇忽然笑了笑,道:“掌柜的,这个女子,可胜过了京城大半。”

老伯儿子脸色苍白,语带绝望地恳求他,说这是他远房表妹,出身实在不好。但长孙恭宇不理不睬,吩咐侍卫取出金贝壳币四枚给掌柜的。一边对阿镜说:“你收拾收拾,随我进宫,宫女的选期将近,你还有好多东西要学。”

阿镜回头看了看老伯儿子,眼神清澈,老伯儿子一双眼睛满是歉意。回房里收拾东西的时候,他悄悄走过来,塞给阿镜一个布口袋,说:“里面是四枚金贝壳币,你留着,进宫去万事凶险,有点钱也好傍身。”

阿镜感激地看着掌柜的,婉言拒绝道:“掌柜的不用不用,我还有些零钱。”

“你攒的那点钱根本不够,在宫里要小心着,多点总没坏处。何况这钱我肯定不能收着,若不是长孙大人亲自来又不巧把你挑中了,我说什么也不会把你交出去的,唉!”

“没事的,我知道掌柜的也为难。”阿镜毕竟在凤凰城长大,长孙家是个什么地位她还是很清楚的。

这就是命。阿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进宫的路途好像格外遥远,阿镜坐在长孙家的轿子里,看着看着越过了几重门。朔雪宫以白玉为砖石建起,连绵数十里,雕栏上浮纹凹孔层层修饰,千余样式无一相同。檐角上各类玉凿的奇珍异兽,大多已经绝迹。路宽得可容数百人并肩同行,两旁白柱为饰并指明主路,宫灯以夜明珠为灯芯。整齐排列,笔直不见尾。地上青砖以整石造成,上刻有冰凤凰图腾与各种图纹。天气已然转暖,但阳光照在这里似乎失去了温度,反映出的光像照在雪上一般,看着就有一种寒意。

这是阿镜第一次真正见到朔雪宫。宏伟的宫城超出她所能想象,高耸入云的城楼比比皆是,巨大的宫门让人仰视着深觉自我的渺小。精细到极致的每一处设计更是让人感叹不已。真真切切体会到何谓巧夺天工。

长孙大人自然不可能专程领着她。一到宫内,她就被送去跟别的候选宫女待在一起,在一排排小房间里,看起来一共有上百人一同参选。每间房都有老嬷嬷给女孩子们梳头上妆,给阿镜梳头的嬷嬷一脸不耐烦,吓得阿镜都不敢开口说话,木梳子扯到头发生疼,她也一声不吭。

“你叫什么名字?”那个嬷嬷的声音冷不丁响起,生硬的语气像干涸的河流,听起来沙哑严厉。

“阿镜。”她简单地回答。

“倒是不犯什么忌讳,就叫这名字吧。”嬷嬷给她梳完了头发,又抹了胭脂,带她去换了身衣裳。中间教给阿镜许多繁复的礼节,阿镜大多都已知晓,学得很快。

最后嬷嬷问她:“你会些什么?歌舞书画诗词一类的。”

啊?

阿镜一时有点懵,这都是花翎学的东西,她哪里会啊。

嬷嬷见她不知所措的样子也就明白了,骂了一句:“什么都不会来当什么宫女!长孙大人也就看得起你这张脸,你可别给长孙大人丢了面子!”

阿镜默默听着,想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跟我来!”嬷嬷没好气地说。

嬷嬷带她来到一个名为冰蝶巢的房间。这个隔间很大,里面是冰做的储物柜,有蝴蝶的冰雕做装饰。冰架子上放着瑶琴、笛子、画笔、舞衣等等看起来极为昂贵的艺术品。嬷嬷指着这些问她:“你看看,你能学什么。现在可没有多少时间了。”

她走过去细细看过这些精致的皇家用具,乐器的做工精细到表面光滑反光,材质也没有一丝杂质。她看得呆了,直到她看见了一柄扇子,一柄白底蓝柄的折扇。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取下来,轻轻展开它。

“你······谁让你乱动了!小心着点!”嬷嬷气得直跺脚。

“我会这个。”阿镜突然说。声音里忽然浮起的悲伤让嬷嬷都愣了一下。“你会这个?”

“嗯。”阿镜记得很清楚。上元刚过那天,她偷看花翎学着扇舞,被晴雀看在眼里。晴雀那时送给她一柄素扇,故意告诉她花翎学舞的时辰。阿镜因此几乎学了个全。花翎的老师教得很详细,花翎听得不太认真,她却每一句都记下来,每一个动作都仔细看、反复练习,她常常在夜里在月下独舞,晴雀有时会跑出来看她,笑着说她跳得很好看。

自从有一次夫人发现那柄素扇,当着她的面撕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跳过了。晴雀劝她她也不听,若是被夫人发现她偷学舞,还不知会有怎样可怕的结果。时隔太久,她都快忘了,她那时多迷恋扇舞,多开心有个人会看她跳舞,为她鼓掌叫好。

她看着那柄蓝柄白扇,上面画的图案是月下海棠。她几欲落泪终是忍住了。

如今将要再起舞,那个看她跳的人却不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