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里城囚西伯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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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道是君主暴虐、臣子奸佞,国事便会陷入混乱,哪能随意泄露天机?若不是朝堂之上有忠心直谏的臣子,恐怕早已是满街血肉横飞的惨状。姬昌在羑里的七年,受到教化,伏羲八卦得以阐发精微。从来世运都归向圣明之主,终会迎来岐山之上阳光正盛、光辉照耀的那一天。
话说西伯侯姬昌等人,眼见天子连姜桓楚的奏章看都不看,就平白无故地将姜桓楚拉到午门,要将其碎尸万段,心中大惊。他们深知天子无道,于是三人俯身跪地,向天子称臣奏道:“君主是臣子的首脑,臣子是君主的得力助手。陛下不看我等奏章,就诛杀大臣,这可称得上是虐待臣子。如此一来,文武百官怎能心服?君臣之间的道义也就此断绝了!恳请陛下垂听我等谏言。”
亚相比干将西伯侯等人的奏章展开,纣王无奈,只得看了起来。奏章上写道:
“具疏臣鄂崇禹、姬昌、崇侯虎等,奏为正国正法,退奸除佞,洗明沉冤,以匡不替,复立三纲,内狐媚事;臣等听闻,圣明的君王治理天下,务必勤勉于切实的政务,不热衷于修建亭台楼阁、池塘湖泊,亲近贤能,远离奸佞,不沉迷于游猎,不沉溺于美酒,不荒淫于女色,只一心敬修天命,因此国家的六府之事、三事之功都能妥善治理。所以尧舜无需走下台阶,垂衣拱手,天下便太平无事,万民安居乐业。如今陛下继承大统以来,未曾听闻有什么美政,每日懈怠荒废政务,听信谗言,疏远贤能,沉迷酒色。姜后贤良且知礼,并无失德之处,竟惨遭酷刑;妲己污秽宫廷,反而被宠信,位居高位。屈斩太师,致使掌管天文历法的官员失职。轻易残害大臣,废弃国家的股肱之臣。制造炮烙之刑,堵塞忠谏之口,杀害幼子,灭绝慈爱之心。臣等恳请陛下贬黜费仲、尤浑,只亲近君子;斩杀妲己,整肃宫廷,如此或许能挽回天心,使天下安定。不然的话,臣等真不知国家会走向何方。臣等不避斧钺之诛,冒死进言,恳请陛下恩准,接纳臣等的直言劝谏,速速施行,那便是天下的万幸!万民的万幸!臣等不胜战栗,等待陛下的命令,谨具疏上奏。”
纣王看完,勃然大怒,扯碎表章,拍案大喊:“把这些逆臣斩首,回来复命!” 武士们一拥而上,将三位大臣绑出午门。纣王命令鲁雄监斩,紧接着下达了行刑的旨意。
这时,左班中中大夫费仲、尤浑出班,俯身跪地奏道:“臣有简短奏章,冒昧进言,打扰陛下听闻。” 纣王问:“有什么奏章?” 二人回答:“臣启奏陛下!这四位大臣有罪,冒犯了陛下的威严,罪不可赦。但姜桓楚有弑君的恶行,鄂崇禹有叱责君主的过错,姬昌巧言令色侮辱君主,崇侯虎则随众人诽谤。依臣之见,崇侯虎向来心怀忠直,为报效国家尽心尽力。在建造摘星楼时,他披肝沥胆,修建寿仙宫时,日夜操劳,为公家竭尽全力,毫无过错。崇侯虎不过是随声附和,并非出自本心。若不区分是非黑白,玉石俱焚,那有功之人与无功之人就没有区别了,人心必然不服。希望陛下赦免崇侯虎这微不足道的性命,让他日后将功赎罪,弥补今日之过。”
纣王见费、尤二位大臣劝谏赦免崇侯虎,要知道费、尤二人可是纣王的宠臣,纣王对他们言听计从,他们说的话纣王都能听进去。纣王便说:“依二位爱卿所言,从前崇侯虎既然对社稷有功,朕自然不会辜负他先前的辛劳。” 于是叫奉御官传旨:“特赦崇侯虎。” 二人谢恩,回到班列。
旨意传出,单单赦免了崇侯虎。殿东头的武成王黄飞虎见状,手持笏板,出班启奏。亚相比干,以及微子、箕子、微子启、微子衍、伯夷、叔齐七人,也一同出班,俯身跪地。比干奏道:“臣启奏陛下!大臣乃是天子的得力助手。姜桓楚威镇东鲁,屡立战功,要说他弑君,却没有一点证据,怎能施加如此重刑?何况姬昌忠心不二,一心为国为民,实在是国家的福臣。他的道德与天地相合,品德可与阴阳相配,仁爱能结交诸侯,道义能施于文武百官,以礼治理邦国,用智慧收服反叛之人,诚信能让军民信服。他治下纪纲肃静,政事严整,君主仁爱,臣子忠诚,子女孝顺,父母慈爱,兄弟之间和睦友爱,君臣一心。他不轻易发动战争,不行杀伐之事,百姓行路相互让路,夜晚不闭家门,路上遗失东西无人拾取,四方之人都敬仰他,称他为‘西方圣人’。鄂崇禹身负一方重任,日夜为王家操劳,使一方平安无事,他们都是对社稷有功之臣,恳请陛下一并怜悯赦免他们,群臣将不胜感激。”
纣王说:“姜桓楚谋逆,鄂崇禹、姬昌巧言蛊惑人心,肆意诋毁君主,罪在不赦。诸位大臣怎能胡乱保荐他们?” 黄飞虎奏道:“姜桓楚、鄂崇禹都是声名显赫的大臣,向来没有过错。姬昌乃是有良心的君子,擅长推演先天之数,他们都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如今一旦无罪而死,如何能让天下臣民心服?况且三路诸侯,都拥有数十万带甲之士,精兵猛将众多,不可小觑。倘若他们的臣民认为自己的君主死得冤枉,又怎能忍心看着君主遭受这般无辜之祸?倘若他们心生反叛之意,恐怕会引发战乱,四方百姓将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况且闻太师正在远征北海,如今国内又起祸端,国家的命运怎能安稳?希望陛下怜悯赦免他们,那便是国家的万幸。”
纣王听了奏言,又见七位大臣极力劝谏,便说:“姬昌,朕也向来听闻他忠良,但他不该随声附和。本应重罚,看在诸位爱卿的份上,就赦免他。但恐怕他日归国后会生变故,到时候诸位爱卿可脱不了干系。姜桓楚、鄂崇禹谋逆,不可赦免,速速执行刑罚。诸位爱卿不要再上奏了。” 旨意传出,赦免了姬昌。
天子命令奉御官速速催促行刑,要将姜桓楚、鄂崇禹依国法处置。这时,左班中有上大夫胶鬲、杨任等六位大臣,上前行礼称臣,说道:“臣等有奏章,可使天下安定。” 纣王问:“你们又有什么奏章?” 杨任奏道:“四位大臣有罪,陛下赦免姬昌,这是七位王爷为了国家、为了贤能之士。况且姜桓楚、鄂崇禹都是臣子中的首要人物。桓楚身负重任,功劳颇高,向来没有失德之处,说他谋逆,毫无证据,怎能胡乱定罪?鄂崇禹性情刚直不屈,直言劝谏陛下,所言并无虚假。臣听闻:‘君主圣明,臣子便正直。’直言劝谏君主过错的,是忠臣。阿谀奉承君主的,是佞臣。臣等眼见国事艰难,不得不反复上奏。希望陛下怜悯二位大臣并无过错,赦免他们,让他们回到本国,各自治理一方。使君臣能在如尧天般美好的时代里喜乐,百姓能在太平盛世中讴歌。臣民们也会念及陛下宽宏大度,从谏如流,陛下才不会辜负臣子们为国为民的一片本心。臣等不胜感激!”
纣王发怒道:“乱臣造反,恶党巧言惑众,姜桓楚弑君,就算将他碎尸万段也不足以抵偿他的罪过。鄂崇禹诽谤君主,斩首正是他应得的惩罚。众臣强行劝谏,结党欺君,玷污法纪。若再有阻拦行刑、进言的,就与这两个逆臣同罪!” 随即传旨:“速速执行刑罚。”
杨任等人见天子满脸怒色,谁也不敢再说什么。也是这二位大臣命该如此,旨意一下,鄂崇禹被斩首,姜桓楚则被巨钉钉住手足,乱刀剁碎,这便是所谓的醢尸之刑。监斩官鲁雄回旨,纣王起驾回宫。
姬昌拜谢七位殿下,哭着诉说:“姜桓楚无辜惨死,鄂崇禹因忠谏丧命,东南两地,从此将再无安宁之日了。” 众人也都神色凄惨,纷纷落泪,说道:“暂且将二位侯爷收尸,埋葬在浅土之中,等事情平定了,再做打算。” 有诗为证:
“忠告徒劳谏诤名,逆鳞难犯莫轻撄;醢尸桓楚身遭惨,断颈崇禹命已倾。两国君臣空望眼,七年羑里屈孤贞;上天有意倾人国,致使纷纷祸乱生。”
暂且不说两位侯爷的家将在星夜急忙赶回,向两位侯爷的儿子报信。且说纣王第二天登上显庆殿,亚相比干上奏,请求收敛两位大臣的尸身,并放西伯侯姬昌回国。天子批准了这个奏请,比干领旨出了朝堂。
这时,旁边的费仲进谏道:“姬昌表面上忠诚,实际上心怀奸诈。他靠花言巧语迷惑众臣,表面一套,内心一套,终究不是善良之辈。恐怕放姬昌回国后,会联合东鲁的姜文焕、南都的鄂顺,兴兵作乱,搅得天下不得安宁。到那时,军士们将饱受征战之苦,将领们要承受披甲上阵的艰难,百姓惊慌失措,都城动荡不安。这真可谓是纵虎归山、放龙入海,日后必定后悔。” 纣王说:“赦免的诏书已经发布,众臣都已知道,哪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费仲又奏道:“臣有一计,可以除掉姬昌。” 纣王问:“计从何来?” 费仲回答说:“既然赦免了姬昌,他必定会到朝堂拜谢,然后才返回故土,百官也会为姬昌饯行。臣去试探他的虚实,如果姬昌真的一心为国,陛下就赦免他;要是他有欺瞒诳骗之心,就立刻斩了他的头,以绝后患。” 纣王说:“爱卿所言极是。”
且说比干出了朝堂,径直来到馆驿看望西伯侯。左边有人通报,西伯侯出门迎接。两人行过礼后坐下,比干说:“今日我在便殿面见陛下,上奏为收敛两位侯爷的尸身,释放君侯回国。” 西伯侯连忙拜谢道:“老殿下如此厚德,姬昌不知何时才能报答这再造之恩?” 比干走上前,握住西伯侯的手,低声说道:“如今国内已没有纲纪,无缘无故杀害大臣,这绝非吉兆。贤侯明日去朝堂拜谢后,应尽快启程,迟了恐怕奸佞之臣心怀忌恨,再生变故,千万要记住。” 西伯侯欠身谢道:“丞相的话,真是金玉良言,如此盛德,我怎敢忘记?”
第二天一大早,西伯侯来到午门,朝着朝堂的方向拜辞谢恩,然后带着家将,径直出了西门。走到十里长亭时,百官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他们都对西伯侯心怀钦敬,武成王黄飞虎、微子、箕子、比干等人都在。西伯侯下了马,黄飞虎和微子上前慰劳道:“今日贤侯归国,我等备了一杯水酒,一来为君侯饯行,二来有几句话想跟君侯说。” 西伯侯说:“愿闻其详。” 微子曰:“虽然天子有负贤侯,但还望贤侯念在先王的恩德,不可失去臣子的气节,不要心生异端,如此我等就深感荣幸,万民也会深感荣幸。” 西伯侯连忙叩头谢道:“我感激天子赦罪之恩,承蒙诸位再生之德,我姬昌就算粉身碎骨,也难以报答天子的恩德,怎敢有其他想法呢?”
百官纷纷拿起酒杯为西伯侯饯行,西伯侯酒量很大,能喝上百杯。正所谓 “知己到来言不尽,彼此更觉情谊深厚”,大家一时都舍不得分别。正在欢饮之时,只见费仲、尤浑骑着马赶来,他们也准备了酒席,来给西伯侯饯别。百官一见到费、尤二人,心里就有些不高兴,纷纷找借口离开。
西伯侯谢道:“二位大夫,我有何德何能,劳烦你们远道来饯别?” 费仲说:“听闻贤侯荣归,卑职特地前来饯别,因有事耽搁来迟了,还望恕罪。” 西伯侯是仁德君子,待人真诚,没有一点虚伪之意。见二人如此殷勤,心里很是高兴。然而百官都惧怕这二人,都走散了,只剩下他们三人举杯畅饮。
酒过几巡,费、尤二人说:“拿大杯来。” 二人斟满一大杯酒,敬给西伯侯。西伯侯接过酒,欠身谢道:“多谢二位大德,不知何时才能报答?” 说罢一饮而尽。西伯侯酒量好,不知不觉连喝了好几杯。费仲问道:“请问贤侯,我曾听说贤侯能推演先天数,是否真的准确无误?” 西伯侯回答说:“阴阳之理,自有定数,哪能不准?但人若能反其道而行之,做善事、趋吉避凶,也能逃脱定数。”
费仲又问:“那对于当今天子的未来,不知可否预先知晓?” 此时西伯侯已喝得半醉,忘了这二人的来意。一听到问天子的吉凶,便皱起眉头,叹息道:“国家的气数已经黯淡,恐怕只传这一代就要断绝,难以善终。如今天子的所作所为,只会加速国家的衰败。作为臣子,我实在不忍心说啊。” 西伯侯说完,不觉神色凄凉。
费仲又问:“这气数会在哪一年应验?” 西伯侯说:“不过在四七二十八年之间,戊午年中的甲子之时。” 费、尤二人听了,都连连叹息,又给西伯侯敬酒。过了一会儿,二人又问:“我们二人,也请贤侯推演一卦,看看我等的终身运势如何?” 西伯侯本是贤人君子,不懂虚伪,当即在袖中推演一卦,然后沉吟了许久,说:“这卦象十分奇特怪异。”
费、尤二人笑着问:“怎么个奇特怪异法?我们二人的卦象,有什么奇怪之处?” 西伯侯回答说:“人的生死,自有定数。有的是因为痨病、腹胀、膈症等各种杂症而死,有的是死于五刑、水火、上吊、摔跌等意外,这些都是非命而死。但都不像二位大夫的死法,死得蹊跷古怪。” 费、尤二人笑着问:“到底是怎样的死法?死在什么地方?” 西伯侯笑着说:“将来不知是什么缘故,会被雪水浇身,冻在冰里而死。” 后来姜子牙冰冻岐山,捉拿鲁雄时捉住了这二人,将他们在封神台祭旗,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二人听罢,含笑说:“生有时辰,死有地点啊。” 三人又继续畅饮。费、尤二人趁机引诱道:“不知贤侯平日里可曾推演过自己的最终结局如何?” 西伯侯说:“我平日里也曾推演过。” 费仲问:“贤侯的祸福如何?” 西伯侯回答说:“我还能落得个寿终正寝。” 费、尤二人假意祝贺道:“贤侯自然是福寿双全。” 西伯侯谦逊地表示感谢。
三人又喝了几杯,费、尤二人说:“我们在朝中还有事,不敢久留,贤侯前途保重。” 于是各自分别。费、尤二人在马上骂道:“这老东西,自己死到临头了,还说寿终正寝。还说我们会被寒冰冻死,分明是在骂我们,太可恶了。” 正说着,已到了午门下马,到便殿朝见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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