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苏雯(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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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丝斜斜地切进苏雯的领口,像无数细小的银针扎在皮肤上。她站在周明父亲家楼下的梧桐树旁,仰头望着三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雨水顺着她的下颌线滑落,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从新西兰飞回来的十二个小时里,她一直在想象这个场景——站在他家楼下,像十年前一样,等待一个未知的答案。
手中的塑料袋被雨水浸得半透明,药盒的轮廓清晰可见。艾司西酞普兰,20mg,一日两次。新西兰的心理医生开药时,金丝眼镜后的蓝眼睛充满怜悯:“这种药可能会让你做很真实的梦。“苏雯当时笑了笑,心想自己早已活在醒不来的梦里——梦里总有周明母亲宋芸的影子。
她第一次见到宋芸是在周明的相册里。黑白照片上的女人站在七十年代的军区医院门口,白大褂被风吹起一角,像只欲飞的鸽子。周明说那是母亲最后一张工作照,三个月后她就开始出现幻觉,总说听见手术器械在抽屉里跳舞的声音。
“你和她很像。“周明某次亲吻她耳后时突然说,温热的呼吸喷在颈侧,“特别是低头看书时,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那时苏雯还不知道,相似会成为他们之间最锋利的刀。
雨下得更大了。苏雯抹了把脸,按响门铃的手指微微发抖。门开时带出的暖风裹着檀香味道——周明最近又开始点母亲生前最爱的线香。他站在玄关的阴影里,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那道细长的疤。苏雯记得那是他十二岁时,母亲发病打碎输液瓶留下的。
“你来了。“周明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他侧身让她进屋,目光扫过她手中的塑料袋时,瞳孔骤然收缩。苏雯下意识把袋子往身后藏,这个动作让他们同时僵住——三年前宋芸也总是这样藏药瓶。
客厅里的录音机沙沙作响,磁带转动声里偶尔漏出女人的轻笑。苏雯认出来这是宋芸三十八岁生日那天的录音,周明父亲用军区医院的设备偷偷录的。上次听时,她注意到背景音里有玻璃碰撞的声音,后来周明承认那是母亲偷偷把镇静剂倒进红茶的声音。
“你找到播放器了?“苏雯脱下湿外套,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她故意不去看墙角那个樟木箱——里面装着宋芸所有的病历和药瓶,上周视频时周明说箱子突然打不开了,钥匙孔里堵着半片安定药板。
周明没回答,他的视线黏在药袋上,喉结滚动了几下:“头痛又犯了?“这句话像根针,精准刺入苏雯的记忆。三个月前那个雪夜,她偏头痛发作蜷缩在沙发上,周明的手指按在她太阳穴上,力道精准得可怕。后来她在周振邦给的资料里看到,这是军区医院针对神经性疼痛的特效按摩法,宋芸发病前五年,周振邦每天都要这样给她按三次。
厨房飘来姜茶的味道,混着蜂蜜的甜腻。苏雯突然想起新西兰医院走廊里那株滴水观音,阔叶上凝着水珠,像永远流不完的眼泪。主治医生告诉她抑郁症有家族聚集性时,叶子正好落下一滴水,在她病历上晕开“遗传性情感障碍“的诊断结果。
“我去煮姜茶。“她逃也似地钻进厨房。水壶咕噜咕噜响着,蒸汽在玻璃窗上画出扭曲的图案。上周周振邦来找她时,诊室的窗户也像这样模糊。老军人腰板笔直地站在窗前,帽檐下的眼睛和儿子一模一样。
“宋芸第一次发病,和你现在同岁。“周振邦用钢笔轻叩桌面,那是宋芸送他的结婚二十年礼物,“她总说眼前有彩色光圈,就像你现在的主诉症状。“钢笔突然停下,在病历本上洇出个蓝点,“最可怕的是,明明十二岁起就会模仿他妈妈发病的样子。“
苏雯手一抖,姜片滑进沸水里。客厅传来磁带换面的咔嗒声,接着是宋芸带着笑意的声音:“今天振邦又给我画了新的穴位图,他说按这里能阻止幻觉...“声音突然中断,变成刺耳的电流声。苏雯透过门缝看见周明跪在录音机前,手指死死按住暂停键,肩膀的轮廓在灯光下像座快要崩塌的沙丘。
她端着姜茶出来时,录音机已经关了。周明坐在沙发边缘,手里捏着那个湿漉漉的药袋。药盒被取出来放在茶几上,旁边是宋芸最后一本病历——苏雯从新西兰寄回来的复印件,扉页有医生的批注:“需警惕自杀倾向“。
“你爸上周来找过我。“苏雯听见自己的声音像从水下传来。周明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她从未见过的恐惧。这种表情她在宋芸照片上见过,那是张被撕毁又粘好的工作证,宋芸的眼睛里沉着同样的阴影。
周振邦给她的钢笔从口袋里滑出来,啪地掉在地上。笔帽松脱,露出里面干涸的墨囊。宋芸用这支笔写过遗书,后来被周振邦锁在军区医院的档案柜里,直到上个月才作为“病史资料“交给苏雯。
“他说我们谁都不该是父母的续集。“苏雯弯腰捡笔时,看见沙发底下露出磁带的一角——标签上写着“1999.5.12,芸最后录音“。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周明最近总在深夜听这段录音,那天是宋芸失踪前三天,录音里有她反复擦拭手术刀的声音。
雨拍打着窗户,像无数细小的手指在抓挠玻璃。苏雯站在玄关穿外套时,录音机突然自动播放起来。宋芸的声音混着雨声,温柔得令人心碎:“明明,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像妈妈这样的女孩...放她走。“接着是长久的沉默,只有磁带空转的沙沙声,最后传来门关上的轻响——二十年前宋芸离家时的最后录音。
周明的手悬在半空,像是要抓住什么。苏雯想起新西兰那个总在凌晨三点醒来的公寓,窗外海雾弥漫,她无数次梦见自己变成宋芸,走进南太平洋的浪花里。此刻药盒在口袋里发烫,说明书上“可能增强自杀意念“的警告在脑海中闪烁。
“药记得按时吃。“她拧开门把手的瞬间,雨水斜扫进来打湿了地毯。楼道感应灯明明灭灭,像不稳定的脑电波。身后传来磁带被扯断的刺啦声,然后是周明压抑的抽气——和录音里十二岁的他一模一样。
苏雯走进雨中时,摸到口袋里那张新西兰回程机票。起飞前她在背面写了行小字,现在被雨水晕开了,但还辨得出“太平洋足够宽“几个字。宋芸当年选择走进长江,而她订了去复活节岛的船票。咸涩的雨水流进嘴角,她尝到和新西兰那晚相同的味道——当医生说出“你连抑郁的轨迹都和宋芸重合“时,窗外的海风也是这么咸。
路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病历上那条家族病史记录。转角处停着辆黑色轿车,车窗后周振邦的银发一闪而过。苏雯知道老军医会确保她离开,就像二十年前他亲自确认宋芸的遗体那样专业而冷静。
药片在胃里开始溶解时,她听见远处传来录音机倒带的声音。恍惚间又变成新西兰病房里的雨声监测仪,滴滴答答记录着每个抑郁患者的夜晚。太平洋的风穿过城市,把她的白大褂吹得像只垂死的鸽子,而宋芸的声音终于混着雨声消散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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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苏雯重新回到了新西兰。走之前,留给了周明一份离婚协议,周明签了。
看到周明发了视频通话过来,苏雯接了。
“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了,如你所愿。”
“记得我们婚礼那天吗?“她问,“你父亲致辞时说'婚姻要像财务报表一样平衡。”
“我今早核对了共同账户。“苏雯点开平板电脑,“过去十年,你在'情感支出'栏目的投入是零。“她把屏幕转向摄像头,饼状图上代表亲密时间的蓝色区块小得几乎看不见。
周明沉默了很久。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像是从冰层下传来:“我爸昨天要把保姆辞退,说她是特务。“
“所以呢?“
“所以他需要我。“周明抹了把脸,这个动作让苏雯想起他父亲发病初期,“而你需要的只是个能陪你冒险的陌生人。“他眼神扫过她背后马克的身影。
“周明,我希望我们离婚的事情你暂时不要告诉其他人。等这个课题结束,我会按照承诺把我父亲还有你父亲一起接过来疗养。”
“苏雯,我承认我们之间的问题太多了,可你也欠我一个解释。”周明说道。
她突然扯开衣领,蓝蝶纹身下方露出道狰狞疤痕——那是三年前周明父亲发病时摔碎的瓷碗划的。
周明的呼吸停滞了。他从未见过这道疤,就像苏雯从未见过他深夜在书房吞下的药片。
“课题结束前别联系了。“她的声音被警报声切得支离破碎,“记得把抗抑郁药放在爸够不到的地方——“
视频在她摔门而去的巨响中中断。周明后来给她发了二十七条消息,最后一条是北京时间凌晨五点:
「戒指我放在书房第三个抽屉,和你藏药的地方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