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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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光下,叶言彬侧脸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金边,却衬得眼底阴影更深。他手中金钗的尖端正抵着自己掌心,已经压出一个浅浅的红印。

“公子...”

柳儿刚要开口,却见叶言彬突然挥手,金钗“当”地一声落回聘礼箱中。

“我饿了。”叶言彬转身解开腰间玉佩,丝绸绦带在他苍白的指间滑落,“去准备午膳吧。”

柳儿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深深一揖:“是。”

他退出时轻轻带上门,透过渐窄的门缝,看见自家公子独自站在满室辉煌的聘礼中间,月白锦袍的下摆扫过地上金线绣的鸳鸯戏水图,像一片雪落在盛夏的荷塘里。

待柳儿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叶言彬才长长呼出一口气,那气息在微凉的空气中凝成一道白雾,又很快消散。

他缓步移到黄花梨木的梳妆台前,铜镜边缘錾刻的缠枝莲纹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镜中人影随着他的靠近渐渐清晰。他拾起那支金钗,冰凉的钗尖划过指尖时带起一阵细微的战栗。随着“咔“的一声轻响,金钗没入鸦青鬓发,钗首垂下的东珠正悬在眉间,像一滴将落未落的泪。

铜镜映出他未施粉黛的面容,唇不点而朱,宛若初绽的芍药;眉不画而翠,恰似远山含黛。

尤其那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妩媚的弧度,却因眸中清冷神色而显出几分疏离。他抬手抚过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肌肤细腻如新剥荔枝,却比玉石还要凉上三分。

昨夜记忆突然涌来,如潮水般漫过心头。

那时他刚卸下玉簪,就听见房门被猛地推开。父亲官袍未换,肩上还落着夜露,开口第一句便是:“陛下将你指婚给三殿下。”

烛火在父亲眼中跳动,将那份复杂情绪照得无所遁形——惶恐,欣喜,还有忧虑。

今晨翊王府送聘礼的阵仗惊飞了满院的雀鸟。

十二个鎏金箱笼齐齐打开时,他看见管家嬷嬷的瞳孔骤然紧缩——那里头竟有一整箱御赐的南海珠,颗颗都有龙眼大小。

而最上层的婚书上,翊王的印鉴鲜红如血。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金钗,叶言彬望着镜中盛装的自己,忽然觉得陌生。

坊间传闻如毒蛇般钻入脑海——那位三皇女自成年至今,府中唯有一位竹姓侍君。据说大婚当夜,她连合卺酒都未饮便去了书房......

“若真是断袖......”他猛地攥紧梳妆台边缘,指甲在檀木上留下几道浅痕。镜中人脸色倏地煞白,唯有唇上那点朱色愈发鲜明,像雪地里的一抹血。

但父亲昨夜的话语又在耳畔响起:“三殿下十三岁便随镇国将军出征,轩宁二十三年在箭雨中救下圣驾......”父亲说这些时,手指一直在颤抖,既像畏惧,又像钦佩。

最奇怪的是提到竹文轩时,父亲眼中闪过的竟似是......怜悯?

“公子,可以用膳了。”

柳儿的声音惊得叶言彬肩头一颤,金钗上的东珠撞在镜面上,发出清脆的“叮”声。他这才发现铜镜里的自己竟已将下唇咬出一道血痕。

“摆在外间吧。”他抬手取下金钗,起身坐到桌前。

用完膳后,柳儿捧着鎏金暖手炉过来,铜炉里银丝炭噼啪炸开一粒火星。

“公子,九殿下那里......怎么办?”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像是怕惊醒了窗外栖息的夜莺。

叶言彬正在整理书案的手突然顿住。

一方青玉镇纸从他指间滑落,在宣纸上滚了半圈,堪堪停在那首《春江花月夜》的题跋处。

那是九皇女上月亲手所题,字迹清峻如竹,末尾还画了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什么怎么办?”他语气骤然冷了下来,袖中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佩。那是块罕见的和田黄玉,正面雕着兰草,背面却刻着个极小的“羽”字。

柳儿咬了咬唇,将暖炉轻轻放在案几上:“九殿下与主子......”他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幅《寒梅图》,落款处朱砂印泥鲜艳如血,正是九皇女最爱的闲章“雪魄”。

“我同九殿下只是朋友。”叶言彬猛地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桌角,碎成两半。

他盯着地上泛着幽光的碎片,声音却出奇地平静:“不过是在诗社对过几次诗,在御花园赏过几回梅。”说着弯腰拾起玉佩,断口处露出里面蛛网般的裂纹,“就像这玉,看着完整,其实...”

叶言彬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没有再说下去,指尖却冷得像冰,“去把《诗经》里夹着的花笺都烧了。还有那副《寒梅图》。”

他望向窗外,喉结微微滚动,“特别是画了并蒂莲的那张。”

柳儿眼眶突然红了:“可九殿下明明说过要...”

“住口!”

叶言彬突然将半块碎玉拍在案上,惊得博山炉里的香灰都震落些许。

“记住,”他转身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从今往后,叶府没有九殿下这号人物。若让我听见半句风言风语......“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更鼓声。

三更了。

“是,柳儿明白。”柳儿重重磕了个头,起身时瞥见窗外梅枝上挂着的半截紫色丝绦——那是去年九殿下系上去的,如今正在风里孤零零地飘着,像段被斩断的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