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永不坠落的夏天(十)(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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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蒙为数不多的优点之一,就是无条件服从他的话。
于夫人那么温柔,蒙蒙一定会喜欢这个妈妈。
他一定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余蒙就这么顶着他的名字被领走了,再也没有回来。
兔子玩偶破了补,补了破。
辗转来回十年,福利院旧址上早早荒草丛生,紫藤萝花架上缠绕着它们干枯的尸体。
余湖在十六岁那年离开福利院,用回了自己的名字。
他没有再读书,而是同时打两份工,晚上在烤鱼店里帮忙,白天在小卖部收银。因为一副好皮囊,有不少女孩向他示好,也因为身无立锥之地,那些女孩和他只是露水情缘。
有时候他也忘了自己还有个弟弟,在世上某个角落过着和他云泥之别的生活。但更多的时候,他在衣柜深处翻出那只小兔子,也会笑笑,心想这小子真是没良心,居然真的不回来看他。
那他应该过得很好吧?
十八岁那个夏天,暴雨倾盆。
身形修长如竹的少年湿漉漉地站在烤鱼店门口,像是无家可归的小狗。
余湖一眼就认出了他,近乎慌乱地站起身来。
余蒙看上去苍白又瘦弱,甚至比小时候还多了一分病气,碰一碰就会碎成一块一块的。
余湖来不及想余蒙是怎么找到他的。
他一边把人按在凳子上给人擦头发,一边惊疑不定地想,这人是不是过得不好?
不然为什么肩膀瘦得硌手,为什么看上去好像哭过很多次……为什么那么伤心,拉着自己的手掉了满脸的眼泪。
时隔十八年,余蒙见到他的第一句话是:“哥,我们逃跑吧。”
没有你和小兔子的那些年里,我一个人过得很辛苦。
——
余湖当天晚上就收拾了东西跟余蒙南下,折断的电话卡被抛弃在火车轨道上。
火车软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余蒙半夜被噩梦惊醒,带着一身冷汗在他的怀抱里发抖。
余蒙断断续续地跟他说了很多。
说于夫人时好时坏的精神状态,坏的时候会抱着他叫“浩浩”,神经质地反复带他去医院抽血做检查,好的时候则沉默地凝视他,像是在看一个不太喜欢的玩具;
说于先生其实一开始就知道双胞胎玩的小花招,但他根本不在乎,只要眼睛和于浩长得像就好,只要能在于夫人混乱的时候弥补她心里的缺口就好,所以他切断了双胞胎所有联系的可能,要余蒙安心地扮演“于浩”;
说于夫人现在躺在医院里,急需一颗血型、体重相配的心脏,余蒙配上了,但是于先生不肯用,理由是“她做完手术要看到你”,然后余蒙转头在书房里发现了余湖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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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湖手脚冰凉地卷起他的袖子,看见胳膊上青青紫紫、连成一片的针眼。
“哥,不要看了。”余蒙挪开他的手,轻声说,“我已经习惯了。”
我要杀了他们。余湖想。
但他没能实施自己的仇恨。
余蒙带着他在火车中转点下车,混进庞大的人流中。
他们坐不需要身份证买票的乡村客车,又转黑车,一路颠沛流离,来到了某个多雨的南方小城。
余蒙在一楼租了间小小的房间,后面的院子里有一株枝繁叶茂的大树。隔着一堵围墙,外面是家小卖部,老板一家三口都是很和善的人,会在高温天气给他们送来冰镇的西瓜。
余蒙出奇固执地不肯让余湖出去找工作,理由是于先生可能在找他们。
这理由蹩脚得好笑,余湖看着对方和自己如出一辙的五官,心说你就是找到我的线索。但他对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不得不承认,余蒙已经不是那个轻而易举就能假扮他的小孩了。
学识、阅历、接人待物在无形中把他们雕刻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晚上,余蒙去酒吧上班,余湖在家里看余蒙买的、他根本看不懂的书;白天,余蒙在床上睡觉,余湖就给他煮冰冰甜甜的绿豆沙。
有时候两个人都醒着,余蒙就会事无巨细地跟他说于家的事。即便余湖发了好几次火,说不想再听他提起这一家人,余蒙还是要说。
从于夫人生病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喜欢什么样的花,说到于浩的穿衣习惯、于家名下的资产、宅子布局。余蒙甚至画了于家的图纸,逼他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认清楚。
在余蒙要从微薄的工资里挤出钱,给他报钢琴课的时候,于家的人找来了。
小卖部夫妇的儿子在网络上看见了于家的寻人启事,于先生声称儿子被人诱拐,悬赏高额奖金寻人。
余蒙似乎早有预料,他开着租来的车子,带着余湖逃跑。余湖记忆里那个沉默寡言、总是被欺负的小男孩沉着冷静地拆除了车上的定位装置,指挥他带好一直没用过的身份证件。
暴雨浇在车顶哗哗作响,雪白的水沫四溅。
车子熄火了。
余蒙愤怒地捶了一拳方向盘,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地跳起来。
“不行就算了。”余湖点了一根烟,笑了笑,“法治社会,他还能硬把我的心剖出来么?”
“他不能,但是有的是人愿意替他把你的心剖出来。”余蒙略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的眼睛,“福利院里那些孩子其实都是供他挑选的,哄骗于夫人的玩具。你知道的,哥。”
“蒙蒙,如果,我是说如果,”余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他们对你很好很好,你还会带着我逃跑吗?”
如果于夫人不是把你当成于浩的替代物,她真心地爱着你,你还会抛下她,义无反顾地来救我吗?
“我会。”余蒙毫不犹豫。
余湖低下眼睛笑了笑,“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余蒙不说话了,他抄起证件,带着余湖奔向没有尽头的大雨。他们在公路尽头找到了一家旅馆,余蒙用自己的证件开了一间房。
散发着烟味、刺鼻的洗涤剂气味的旅馆里,余蒙给他倒了一杯水。余湖不疑有他,也确实累得口干舌燥,接过水一饮而尽。
“虽然时间有点赶,但还是足够了。”余蒙轻笑一声,盈着灯光的眸子像是一片湖水。
余湖茫然地看着他,感到一阵控制不住的疲惫。
“哥,”余蒙扶着他的头靠在枕头上,一字一句道,“我们来玩‘弟弟演哥哥,哥哥演弟弟’的游戏,好不好?”
余湖没有选择的权利。
他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梦里是出租屋后的院子。
余蒙捧着缺了一角的粗瓷碗喝绿豆沙,冰块碰得瓷碗叮当响。透过茂密枝叶的细碎阳光洒在余蒙身上,自己则一下一下地给他摇着扇子。
“要不然还是我去算了。”余湖看见自己拧着眉毛说,“你不适合那种地方。”
“别总把我当成小孩啊,哥。”余蒙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