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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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薛芳华的帮助下,陶蕾向当地派出所递交了申请更改名字的说明。派出所的工作人员开始还想推脱,但陶蕾带着民法典,直接指出了自己申请更名的理由符合第二条,且声泪俱下地诉说了这些年带着这个名字受到歧视的不易,最终说服了工作人员,递交了材料等待审核。

开庭当日,陶蕾特意换了一身最近买的崭新旗袍,发间却别着新做的格桑花。她特意选用了明黄,艳红和鲜紫色,点缀在发间,仿佛还在吐露芬芳。薛芳华今日倒是穿的十分正式,蒋碧云还要去师傅那里办事,就没有和她们一路,但薛菡却赶来了。庭审十分安静,对于早已明了的案情,几乎没有什么人在听,大多数人都在暗自忖度。由于涉及家庭问题,也没有人旁听。

薛芳华环视了一下法庭,陶蕾的坐姿异常端正,双肩平稳,在全场都在走神的情况下,只有她注视着那位语调让人昏昏欲睡的书记官,目光专注,后背挺得笔直,也像是在为自己打气。

由于双方事先已经将证据交给法庭,因此庭审的过程不算长。主审法官开始宣读文书:“……本案原、被告经人介绍结婚,现已近五十年,婚后生育两子一女,应建立起一定的感情基础。婚姻家庭中难免遇到各种矛盾和问题,只要双方树立起家庭责任感,以积极健康心态去经营夫妻关系,仍有和好可能,不能一味通过离婚来解决问题。现未提供充分有效证据证明夫妻感情确已完全破裂,且分居时间未满两年,依法应承担举证不能的不利后果。故判决不准离婚。”

陶蕾怔了一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随后她忽然推开椅子,一下子站了起来,情绪激动地质问道:“什么叫感情尚未破裂?凭什么不让我和他离婚?”

“请您冷静,在法庭上需保持肃静。”

薛芳华连忙把她拉下来,方妍安慰道:“这个结果是意料之中的事,被告方没有重大过错,法院第一次都不会判离。”

“那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起诉?”

“六个月以后。”

陶蕾一听到这个时间,情绪顿时崩溃了,一下子坐在法院门口,嚎啕大哭起来:“这种折磨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你们是不是要把我逼死!谁不让我离婚,我就一头撞死在法院门口!”

这时正是午休时候,法院门前人来人往,引起路人纷纷侧目。薛芳华和薛菡费了半天工夫才把她拉下来,陶蕾难得化好的妆也哭花了,眼泪鼻涕都糊在脸上,旗袍也揉皱了,看上去格外狼狈。薛芳华拿了纸巾给她擦着脸,哄小孩似的安慰道:“没事儿,现在不是已经从家里搬出来了吗?方律师也说了,法院第一次一般都不会判离。时间过得很快的,几个月一下子就过去了。”

“不是我胡搅蛮缠,你看看他们说的什么话!”陶蕾吸了吸鼻子,委屈地说道,“什么叫感情尚未破裂,只要双方树立家庭责任感,以积极健康的心态经营夫妻关系,难道我对家庭没有责任感吗?难道我没有好好经营夫妻关系吗?要是沟通能解决问题,我至于苦苦熬了这几十年吗?”

“好好好,我知道,肯定不是你的问题,都是外公不好。”

“他把我当个丫鬟呼来喝去,一不顺心就给我甩脸子,我晚上看电视都得轻手轻脚地去,不然吵醒了他就是一顿臭骂。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穿过裙子,就是他总骂我长得难看,穿成这样是发骚勾引男人,不管我做得多好,他都能鸡蛋里挑骨头,怎么就没人说说他,他们怎么这么不讲道理呢?”

薛川根本没有来法庭,薛芳华打电话问了薛铭,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又给表嫂打电话,才得知薛川这几天都泡在麻将馆里。母女两面面相觑,都觉得十分头疼。薛芳华照顾陶蕾吃过抗抑郁药,上床休息以后,才苦涩地问道:“如果没有重大过错,二审是否也不会判离?”

“有可能。无论对我们还是法院来说,其实最好的结局就是调节离婚,你要不要试着再和你外公沟通一下?”

“你也见过他了,你觉得他像是能沟通的人吗?”

“你外婆已经搬出来了,他不肯离婚,无非就是觉得丢面子,同时听你外婆的意思,他在钱财方面非常计较,如果给他足够的经济补偿,他就可能松口。”

“这不可能。这段婚姻已经让她受了这么多委屈,如今还要让她花大价钱才能赎身,我外婆肯定不能接受。”

“但就像我上次和你说的一样,你们成立工作室以后,你外婆通过自媒体获得了商业价值,这都是夫妻共同财产,就算和平离婚,她也要给他分钱。除非……”方妍迟疑了一下,“他和你外婆生活了这么多年,真的没有婚姻中的重大过错吗?”

“他年轻时出过轨,外面还有私生子,但我们没有证据,也找不到这个人在哪里。”

“他和这个女人有领过证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

“或许你去问一下他的老朋友呢?也许他跟朋友说过这些事,只是瞒着家里人。”

薛芳华一下子想起了王世杰一家人,自从上次吃过饭以后,王世杰倒是约过她,但被她婉拒了,两人便再也没有联系过。薛芳华总觉得把这些私事暴露给外人有些难以启齿,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给王世杰发了微信。

王世杰回复的很快,他最近一直在扬州,薛芳华希望能见见王连松,但他对此事爱莫能助,因为王连松一口咬定薛川一直是个爱家的好男人,从来没有出过轨,薛芳华还因为“破坏”长辈的婚姻挨了一顿训斥。但这顿训也没有白挨,她拐弯抹角地从王连松的妻子口中打探到,薛川早些年曾去探望过他们,还给他们悄悄拿过钱,这家人以前就住在江都区,但现在就不知道在哪里了。

薛芳华在扬州没有人脉,只得求助薛菡,薛菡答应会帮忙找找,陶蕾在她们的安抚下也慢慢镇定了下来,开始认命,把注意力转移到事业上。陶蕾上次在南京认识了一个做滴胶画的手艺人,他们商量了以后,决定合作一副作品,名字叫“荷塘月色”,灵感来自于荷花池公园。薛芳华小时候,陶蕾就经常带她去荷花池公园里,园内碧波荡漾,荷叶连天,翠绿的莲叶如翡翠盘盏,错落有致地镶嵌于水面之上,荷花粉白相间,宛如仙子凌波微步,共同构成了她年少时美好的光景。现在已经是秋末冬初,公园里的荷花都凋零了,但陶蕾希望能把这副景致留下来。

所谓滴胶画,就是用丙烯在滴胶上画画,在滴胶凝固之后在上面作画,再倒一层透明AB胶封层,这个工序要分作两次完成,首先需要陶蕾做好荷花和叶片,绒花需要染成不同的颜色层次,叶子呈现卷曲的模样,上面有细微的脉络,就像真的荷叶一样。这道工序的难度不小,因为绒花需要像真正的荷花一样立在花盆里,因此荷花荷叶的茎秆都要足够结实,软化的黄铜丝显然不行。

陶蕾想用这副作品去参加南京的非遗文化展,因此下了十足的心血,薛芳华也帮着打下手,祖孙两常常忙到深夜。两人都怀有心事,一个是一心想摆脱丈夫,重获自由,另一个却惦记着要离开的赵文琼。自从上次见过面以后,薛芳华给他发了微信,他没有回复过,她去村委会找他也常常不见人影,薛芳华才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联系其实十分脆弱,犹如花茎,轻轻一折就会断掉。

“华儿,你这两天怎么了?”陶蕾一边捻着绒条,一边问道,薛芳华连忙垂下眼眸,佯装无事道:“没什么啊。”

“别装傻,你是我带大的,你心里有事,我难道看不出来吗?你最近总盯着外面那棵树看,是不是和小赵有关?”

薛芳华的心咯噔一下,她知道陶蕾状况不好,不想给她添堵,自以为把心事藏得很好,难道人人都看得出来吗?陶蕾拿起剪刀,修建出荷叶的形状,才开口道:“我看得出来,你很喜欢小赵,他也很喜欢你。这个小伙子我看着就喜欢,脾气好又踏实,比你外公好多了,不要因为长辈的经历就畏惧婚姻,要是错过了合适的人,你将来会后悔的。”

“我并不是不喜欢他。”薛芳华说,“我只是不愿为了另一个人放弃我的事业和家人,我的工作室在这里,最多搬到扬州或者南京,如果他调到很远的地方,难道我要随他一起走吗?外婆,我这辈子都不能像你一样围绕家庭和丈夫而转动,我首先是我自己,我无法满足文琼的要求,又怎么好耽误他的将来呢?”

她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道:“而且我早就过了有情饮水饱的年纪,我们这个年纪谈恋爱,不免会提到谈婚论嫁,但至少目前我绝对不想要孩子。我既不想受生育的苦,也不想被母亲的身份绑架一辈子。”

“其实有孩子陪伴,也有幸福的时候,如果没有你,说不定我早就撑不下去了。”

“有的女人会觉得有个温馨的大家庭很幸福,但我不是这种人。你已经被婚姻的牢笼困住了几十年,难道你还要劝我再踏进这个火坑里?”

“如果有好男人的话,婚姻也没那么可怕。”

“无论嫁给谁,都会被母亲的身份绑架,毕竟子宫长在我身上,又没有长在男人身上。”

“你想的会不会太多了?”陶蕾不解地说道,“你们还没到谈婚论嫁的地步,你考虑得太多了。”

薛芳华唯有苦笑,她和赵文琼接触的时候很多,因此了解他骨子里还是一个传统的男人,加上他也是留守儿童,非常渴望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温馨家庭生活。但对成为母亲,薛芳华从骨子里抱着极大的恐惧,这也是她在赵文琼面前总是十分被动的原因。

“既然他告诉了你自己的想法,你也喜欢他,不如把你的想法跟他说说呢?他也有权了解你的想法,如果你们的想法实在凑不到一块儿,那就算了吧。但万一他选择留在扬州,并能接受你晚生孩子的想法呢?一味的委屈自己当然不可取,但也没必要把男人当作洪水猛兽,不如尝试一下,说不定能收获幸福呢。”

薛芳华沉默了很久,看着陶蕾的眼睛,终于点了点头:“我会和他谈谈。不过你的事打算怎么办?”

陶蕾的笑容一僵,声音也冷了下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也离不了,不管别人怎么劝,我是不会再回到那个家了。我现在就想好好做绒花,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在死之前拿到离婚证,再也不和他躺在一处了。”

“别说这种话,我外婆一定会长命百岁的,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呢。”薛芳华的眼眶有些发酸,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