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龙旗入建业,降幡卷江风。(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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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攀俯身拾起滚落脚边的夜明珠,指尖摩挲着上面细密的剑痕:"下官记得咸宁五年,将军在益州督造楼船时,曾向陛下立誓'愿为大晋劈开长江天堑'。"他突然将明珠抛向空中,看着它在晨光里划出弧线,"如今明珠蒙尘,将军可还识得当年初心?"

帐外忽然响起战马惊嘶,王浚霍然起身时,腰间玉带撞翻了盛着青梅的漆盒。透过晃动的帐帘,可见对岸赤色军旗正如火蔓延——王浑的玄甲骑兵正在江滩列阵,晨光在枪戟上折射出冷冽的锋芒。

"韩信背水一战时,可曾想过与灌婴平分赵地?"王浚的指节捏得发白,突然抓起案上青瓷酒壶仰头痛饮。琥珀色的酒液顺着胡须滴落,在孙皓的降表上洇出团团污迹。

何攀突然掀开帐中最大的檀木箱,吴地特产的孔雀羽氅如碧波翻涌:"将军请看!"他抖开氅衣露出内衬,金线绣着的"受命于天"四字赫然在目,"这是从吴宫搜出的?还是..."话音戛然而止,却足够让王浚瞳孔骤缩——私藏僭越之物,往轻了说是居功自傲,往重了说便是谋逆铁证。

战鼓声从江对岸隐隐传来,王浚的佩剑突然出鞘三寸。何攀却逼近半步,指着帐外飘扬的龙骧旗低语:"许由听不得功名二字,宁可洗耳颍水。将军今日若肯舍了这箱中物..."他突然抓起一把珍珠撒向江风,"来日凌烟阁上,未必不能与卫霍比肩。"

亲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密谈:"禀将军!王浑部前锋已强占朱雀码头!"几乎同时,对岸传来整齐的怒吼声,八万步骑的声浪震得江鱼跃出水面。

王浚突然放声大笑,剑锋劈开孔雀氅的瞬间,帐中仿佛落下漫天翠羽:"好个何承天(何攀表字)!"他踹翻檀木箱,抓起孙皓的鎏金锁链掷向谋士,"带着你的吴主去换太平罢!"

当啷作响的金锁坠地时,帐外旭日恰巧刺破云层。一缕阳光照在残破的《平吴方略》上,将"王浚"二字染得猩红如血。

太康元年四月癸酉正午,长江两岸的芦苇荡里惊起成群白鹭。王浑的赤羽骑与王浚的玄甲军隔滩对峙,八万步骑掀起的尘烟染黄了半边江天。孙皓的囚车在鹅卵石滩上颠簸前行,精铁打造的槛笼里,这位亡国之君仍穿着祭祀用的十二章纹冕服,只是腰间玉组佩早已换成三指粗的镣铐。

"开闸!"王浑的亲卫挥动令旗,两排重甲枪兵轰然踏地。囚车碾过新挖的堑壕时,槛栏上悬挂的吴国牙旗卷进车轮,顷刻间被绞作纷飞的帛片。

王浑策马立于阵前,明光铠在烈日下灼如炽炭。他的剑鞘镶着七颗东珠——那是三日前在牛渚矶大破吴军水师所得——此刻正随着战马焦躁的踏步,不断磕碰着马鞍上的鎏金螭首。

"龙骧将军好气度!"王浑突然放声大笑,笑声震得江鱼翻起白肚,"只是这献俘的规矩..."剑锋猝然出鞘,寒光劈断槛笼铜锁,"该由首功之臣来定!"

孙皓踉跄跌出囚笼,冕冠珠旒扫过王浑战马的铁蹄。这位曾令江南小儿止啼的暴君,此刻却抚着断折的旒珠轻笑:"金陵王气,终究散于江左..."他突然抬头望向对岸的建业城,"二位将军这般模样,倒让孤想起当年诸葛子瑜与陆伯言——"

"放肆!"王浑的剑尖抵住孙皓咽喉,却在触及皮肤时猛地顿住。他忽然发现,这个跪在砂砾中的男人眼里,竟晃动着与自己剑上血槽同样的寒光。

何攀策马插入二人之间,青衫被江风鼓如满帆:"安东将军明鉴!吴主乃陛下钦点要犯..."他突然抖开杏黄绢帛,"琅琊王亲笔手令在此,着王龙骧部即刻移交人犯!"

对岸忽然传来战船号角,王浚的楼船撞碎浮冰驶近江滩。船头猎猎作响的"晋"字旗下,那位益州名将正按剑而立,身后八百水军齐声高喝,声浪惊得王浑战马人立而起。

"好!好!好!"王浑连道三声,剑锋突然转向何攀,"告诉王士治(王浚表字),本将军要亲自押解此獠回洛阳!"他突然俯身揪住孙皓衣襟,"听闻吴主擅作《尔汝歌》,今日何不赋诗一首?"

孙皓的白玉簪"咔"地断裂,散落的发丝扫过剑刃:"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沙哑的吟诵声里,对岸楼船轰然放下跳板,王浚的玄色战靴踏碎江岸薄冰。

"上元节前,本将要在太极殿看安东将军献俘!"王浚的喝声如惊雷炸响。他身后两名力士突然抛出丈余长的锁链,精钢打造的吴地形制镣铐"当啷"坠地——正是三日前从建业武库缴获的镇国重器。

江风骤急,卷起孙皓残破的冕服。当王浑的亲卫将九重镣铐扣死时,一尾江鲤突然跃出水面,银鳞在阳光下划出弧线,又"扑通"落回混着血水的波涛里。

这场闹剧最终以王浑押送孙皓凯旋告终。然史笔如刀,《晋书》载:"浑耻恚曰:'吾等荷节钺,亲擒吴主,竟成他人功业!'"

而王浚正望着顺流而下的东吴残破战旗,对唐彬笑道:"你看这长江,何曾记得谁先渡河?"

江涛声中渐起船工号子,残阳将两军旌旗染作同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