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胎衣(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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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胎衣
诊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消毒水气味裹挟着李燕失控的呜咽,在走廊凝成刺骨寒雾。她蜷缩在病床上,血渍顺着裤脚滴在地砖,绽开成狰狞的花,仿佛某种活物的心脏被剖出。
“双子宫...“医生的话像钝刀反复刮擦耳膜。我望着B超屏幕上的隔膜,恍惚看见新婚房梳妆台上并排的马克杯突然倾斜,红茶与柠檬水交融,却在交界处析出暗褐痂痕——原来生命早从一开始就埋着瓷器般的裂纹。
深夜止痛泵的滴答声与窗外梧桐叶坠落共振。李燕睡衣领口歪斜,露出锁骨下方未愈合的月牙形齿痕,那是她攥着我胳膊留下的印记。我笨拙抚摸她隆起的腹部,本该孕育春芽的温床此刻像暴风雨后坍塌的蚁穴,只剩潮湿痛楚在皮肤下游走。
储物柜底层的襁褓静静躺在防尘袋里,杏色棉布上歪扭绣着“平安“,针脚密得要把所有祝福都缝进去。李燕突然发疯似的掀开被子,赤脚踏过满地狼藉,未拆封的奶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冽釉光,宛如一具具静止骸骨。
“你看啊...“她颤抖着举起手机相册,鼓胀孕肚特写连脚踝青筋都没放过,“每个角度都拍过。“屏幕冷光映亮她凹陷的眼窝,那些精心记录的弧度终究成了墓地里虚妄的碑文。
我开始留意更多细节:镜柜上不再擦拭的并排牙刷,洗衣篮里积灰的孕妇装,角落里枯萎的迷迭香。某个清晨,厨房半罐打翻的蜂蜜蜿蜒成河床,沿着瓷砖缝隙流向未知的深渊。
复诊单飘落在地,油墨印着“终止妊娠“的字样。我揉皱纸团,窗外霓虹在玻璃上折射出扭曲光斑。消毒柜发出蜂鸣,如同某种倒计时。这一次,我决定握住她的手,不再松开半分。
在那段被悲痛狠狠攥紧的日子里,每一分每一秒都似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然而,时光宛如潺潺溪流,悄然无息地流淌,冲淡了些许伤痛的锐利。数月之后,命运竟带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怜悯,再次将一抹希望的微光,投映在我们黯淡的生活之中——李燕又一次怀孕了。
这个消息,恰似无尽黑暗中陡然亮起的一缕曙光,瞬间点燃了我们心底那快要熄灭的希望之火。可往昔那如噩梦般的重创,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沟壑,横亘在我们心间,让这份喜悦的背后,悄然滋生出更多战战兢兢的小心翼翼。
自得知李燕怀孕的那一刻,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我们的心紧紧揪起,如临大敌之感油然而生。家中但凡称得上“重”的活计,我都如护雏的老母鸡般,绝不让李燕沾手分毫。哪怕只是提一桶水,那桶中晃动的水仿佛都带着致命的危险;哪怕只是搬一把椅子,那椅子在我眼中也似潜藏着未知的威胁,每一个细微的举动,都能让我紧张得心跳陡然加快。
每当夜幕降临,万籁俱寂,我躺在李燕身旁,望着她恬静的睡颜,爱意如潮水般在心底涌动。可与此同时,担忧也如影随形,像一层厚重的阴霾,笼罩着这份深沉的爱意。夫妻间本能的亲密渴望,在脑海中如流星般一闪而过,然而,只要一忆起上次那不堪回首的悲剧,我便如被烈火灼伤般,硬生生将这份念头狠狠压下,不敢有丝毫逾越雷池的举动,生怕那如履薄冰的平衡被打破,再次失去这个如珍宝般来之不易的小生命。
日子就在这般忐忑与期盼交织的情绪中,如蜗牛般缓缓前行。李燕的肚子,恰似春天里破土而出的新芽,在时光的轻抚下,一天天渐渐隆起。每一次目光触及她微微鼓起的腹部,心中便如同被投入一颗石子,欣喜的涟漪与不安的波澜同时泛起。
怀孕六个月时,看着日益笨重的李燕,我心中满是心疼与无奈。考虑到老家那宁静祥和的环境,以及妈妈无微不至的照料,我虽满心不舍,却也只能忍痛将李燕送回了老家。离别之际,千言万语涌上心头,我一遍又一遍地叮嘱妈妈,事无巨细地交代着各种注意事项。妈妈紧紧握着我的手,目光坚定地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将李燕照顾得妥妥当当。
然而,命运的轨迹似乎总爱与我们开玩笑,从不肯轻易放过这对苦命的人儿。在李燕怀孕七个月的那个夜晚,万籁俱寂,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清冷的月光,如霜般冷冷地洒落在窗前,给这原本静谧的夜,添了几分莫名的寒意。
睡梦中的李燕,突然被一阵如刀绞般的剧痛狠狠攫住,她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地紧紧捂住肚子,冷汗瞬间如雨般涌出,浸湿了她的衣衫。痛苦的呻吟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妈妈听到声响,心猛地一紧,急忙冲进房间。眼前的一幕,让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恐惧瞬间攥紧了她的心。
她们匆忙赶往医院,一路上,车子在夜色中疾驰,可李燕却觉得每一秒都如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紧紧咬着嘴唇,几乎要渗出血来,双手死死地抓着座椅,仿佛那是她在这痛苦深渊中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妄图凭借这微薄的力量,减轻身体上如浪潮般汹涌的剧痛,以及心中那快要将她吞噬的恐惧。
终于抵达医院,医生和护士们如临战场,立刻有条不紊地展开急救。而我,在接到消息的那一刻,只觉天旋地转,心急火燎地往老家赶去。一路上,车子如脱缰的野马,可我的心却早已乱成一团麻。脑海中不断浮现出李燕痛苦挣扎的模样,每一个画面都如同一把锐利的刀子,狠狠刺痛着我的心。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祷,祈祷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可怕的噩梦,是命运跟我们开的一个残酷玩笑,一切都会好起来,一切都会没事的。
然而,命运却如一个无情的刽子手,毫不留情地将残酷的现实摆在我面前。当我心急如焚地赶到医院时,等待我的,是一个宛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李燕产下了一个女儿,可那小小的身躯,却没有一丝生命的迹象,已然成为死胎。
我呆呆地站在产房外,大脑仿佛被抽空,一片空白,整个世界在这一刻仿佛都停止了转动。时间凝固,周围的一切声音都渐渐远去,只剩下自己如擂鼓般沉重的心跳声。李燕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眼神空洞得如同深邃的黑洞,泪水如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滑落,打湿了她的鬓角。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像是想说些什么,却又仿佛被无尽的悲痛扼住了咽喉,发不出任何声音。那绝望的神情,如同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让我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妈妈在一旁泣不成声,自责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滚落。她不断地喃喃自语,责怪自己没有照顾好李燕,仿佛所有的过错都在她一人身上。而我,站在那里,满心的悲痛如汹涌的潮水,几乎将我淹没。自责的情绪如毒藤般,在心底疯狂蔓延,我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最无用、最无能的丈夫,连自己最爱的妻子和尚未出世的孩子都保护不了,所有的努力与期盼,在这一刻,都如泡沫般破碎。
这个夜晚,注定成为我们生命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如同一道深深的伤疤,刻在我们的心上,任凭时光的洪流如何冲刷,那份痛苦与绝望,都将永远如影随形,成为我们心中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记忆。
第五章:破茧
梅雨季的潮气渗进墙纸时,李燕正对着浴室镜子涂抹妊娠霜。水珠顺着她隆起的腹部蜿蜒而下,在瓷砖上汇成细小的银河。这个总爱哼唱《甜蜜蜜》的姑娘,如今哼的却是跑调的摇篮曲——金属勺与瓷碗碰撞的叮当声,是她给自己编织的安神咒。
第四次流产那天,诊室的窗帘正在飘雪。B超屏幕上的阴影如同蛰伏的鳄鱼,隔着玻璃凝视我们。李燕的手指深深掐进我胳膊,力道大得吓人,却始终没有落下。“领养吧。“我捏着被体温焐热的产检单,油墨字迹在指腹留下凹痕,“去儿童福利院看看,总会有孩子需要家的。“诊室空调嘶嘶吐着冷气,她肩膀颤抖的弧度让我想起暴风雨里折断的芦苇。窗外梧桐叶扑簌作响,某片枯叶恰好停在“双子宫“三个字的阴影里。
“你忘了婚礼上我们交换戒指时说的话吗?“李燕突然攥住我的袖口,指甲缝里残留着福尔马马胺的刺鼻味道,“你说要把我们的名字刻在孩子户口本上,告诉他爸爸是剪坏你刘海的傻瓜,妈妈是总把醋当酱油的笨蛋。“她喉咙里滚出破碎的笑,“那种被人指着说是领养户的滋味,我宁可死一千次也不愿尝。“
我望着她小腹上缝合过的疤痕,像触碰易碎的水晶球。上次引产留下的淤青还未消退,此刻又泛起新生的妊娠纹。“医生说你的子宫像被揉皱的信纸,“我指尖抚过她腰间凹陷的弧度,“每次怀孕都在撕裂这道伤疤。“
老宅天井的桂花树在第五次怀孕时开了。李燕坐在藤椅上织毛衣,毛线球滚进青苔缝隙,她却浑然不觉。“你看院子里石榴树,“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在说秘密,“去年冬天死了,今年又冒新芽了。“母亲端着参汤进来时,我们相视而笑,阳光穿过她新添的妊娠纹,在脸上烙下跳动的勋章。她摩挲着毛衣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那是用去年流产的胚胎标本袋上的标签线缝的。
最后一次产检的超声波影像里,小家伙的心脏像颗顽固的橡果,执拗地在黑暗中搏动。李燕把听筒贴在肚子上,睫毛沾着泪珠轻颤:“听到了吗?这次是真的。“我望着她眼角的细纹,忽然想起婚礼上她捧花的刺绣——原来那些歪歪扭扭的绣线,早就预言了这个故事的结局。“就算要剖开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小腹,“我也要从血肉里掏出属于我们的孩子。“
生产夜暴雨倾盆。李燕在阵痛中蜷缩成虾米,额头抵着我的掌心画圈。助产士剪断脐带的瞬间,窗外惊雷炸响,雨滴混着消毒水的气息灌满产房。我抱着襁褓中的阳阳,突然看清他手背上那条淡青色的血管,与我们婚礼照片里的银杏叶脉络惊人相似。
如今阳阳的笑声常常惊飞窗棂外的麻雀。每当他在地毯上爬行,总会停在我工作台前摆弄剪刀——那把见证过无数悲欢的金属器具。李燕依然会在深夜抚摸隆起的腹部,那里埋藏着六个未成形的春天。但此刻阳光正透过百叶窗,在他脸颊投下细密的光斑,像上帝撒下的金粉,温柔覆盖所有伤痕。
第六章:暖阳长歌
蝉鸣撕开盛夏的帷幕时,阳阳摇摇晃晃的学步影像总在光斑里摇晃。那些沾着草屑的卡通拖鞋、被汗浸透的背心下若隐若现的肚脐,连同他攥着蝴蝶翅膀的胖手指,都成了岁月胶片里永不褪色的底片。我们坐在老宅藤椅上,看阳光在青石板上烙下跳动的光斑,恍惚间竟分不清哪些是孩子的笑声,哪些是往昔破碎的梦呓。
月光漫过窗棂的夜晚,童话便从李燕指间流淌出来。当她说到毒苹果泛起诡异光泽时,阳阳突然攥紧她缀满珍珠的手链,泪珠在月光下凝成水晶。那串本该属于婚礼的饰品,此刻正承载着两个灵魂的震颤。我轻抚孩子后颈细软的发丝,忽然发现他的瞳孔里倒映着二十五年前那个缩在理发店角落的少年——同样攥着褪色的梦想,在命运的浪尖浮沉。
深秋的银杏叶铺满公园小径时,阳阳蹲在梧桐树下观察蚂蚁迁徙。他鼻尖几乎要贴上泥土,睫毛上沾着金黄的落叶,宛如童话书里走出的人物。当我们佯装惊慌地喊“虫子大军要攻陷城堡“时,他咯咯笑着举起树枝,俨然身披战袍的骑士。李燕的围巾被风吹起,拂过孩子天真的笑脸,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有些羁绊早已超越血脉,像春芽破土般自然而神圣。
奖状贴上墙的清晨,阳光正巧穿透云层。那张稚嫩的涂鸦里,彩虹的弧度恰好勾勒出我们相拥的轮廓。李燕用指腹摩挲着“绘画小能手“几个歪扭的字迹,忽然轻声说:“记得你第一次给人理平头时,手抖得比现在还厉害。“我转头看见她眼角的细纹里,盛着二十五年来最温柔的涟漪。
父亲节的画作在钱包里日渐泛黄,但每当我抚摸那幅画中跃动的足球,总能听见阳阳清脆的欢呼穿越时空而来。此刻他正趴在茶几上涂鸦,蜡笔在“爸爸妈妈“旁边画了朵燃烧的太阳。窗外梧桐枝影婆娑,恍惚间又见当年那个在理发店角落徘徊的少年,终于等来了生命中最绚烂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