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8章 人是？（1）（1/1）

当瑞拉开始熟练高效地治愈被骑士们的魔法打斗波及的平民时，莉莉安娜站在矿工聚居地酒馆的二楼，这里能够看到整个广场。

广场不大，中央树立着一个雪狼的雕像，它由冰雪和魔法阵构成，所以虽然刚刚被福兰特的魔法破坏，此刻也以惊人的速度恢复了庄严的守护者姿态。

莉莉安娜对于魔法阵的理解仍然很粗浅，她只能猜测，这个雪狼脚下的魔法阵不是仅仅为了维持雕塑的姿态，如果只是起一个装饰作用，未免太大费周章了。

她不能感应元素的硬伤，使得她对于元素魔法的认知始终被阻挡在进阶者的门槛之外。

“你不能要求一个天生无法理解数字和时间的人去尝试学习傅里叶变换，这本来就是一种强人所难”，瑞拉仍然用和从前相似的说法安慰她的，“同样的，我们也不能理解你如何使用魔法瞬移，哪怕跟随你无数次，我也只感觉到了睁眼和闭眼，看见的风景就不一样了。”

“如果我们现在就转移所有平民，”把思绪拉回，莉莉安娜凝眸看向身边的男人，“三个月，几百万人，就算没有任何意外出现，米里德的农田能继续维持产出，为了让所有人在高原的根据地正常生活，眼前的这片矿山也应该会被直接采空。”

她在试探福兰特，说出这样的话，其实就代表她心中已经有了论断。

议政厅里的大臣被分为三派，而莉莉安娜身边更亲近的人，也各有各的倾向。

克里斯托夫在魔塔的计算完成当夜就对莉莉安娜明确表示，他认为眼下最好的办法是“折中”。

不是骑墙派的和稀泥，而是把没有战斗力的平民立刻转移至瑞诺卡集中保护，避免王国的四个骑士团每天都在四面不断传递来的警报中疲于奔命、失误不断。

同时，为了尽量解决之后可能出现的粮食缺口，米里德的田地交由王国第三骑士团专门看护，他们专职护卫米里德的所有田地，让它们在土元素和木元素魔法师的作用下尽可能多而稳定的生产粮食。

“当平民们被集中安置，虽然如你所说，天南地北的人们突然被强行放在一起生活，产生矛盾在所难免。但也要看到好的一面，当他们意识到自己被王国最强大的力量昼夜不停地保护起来，适应生活后，是可以继续借助高原的魔法阵继续从事农业和其他生产工作的。”

“你看重平民的力量，现在是你该信任他们的智慧和适应能力的时候，从我的祖辈被平民自发组成的渔船队藏匿在海岛躲避教廷追杀起，我们就知道，愚昧从不是他们的底色。”克里斯托夫对莉莉安娜说道。

“从雷元素和土元素魔法阵，到组成魔法师团队，这些策略有效拖延了三个月，不要把它视作失败，你要换个角度想，这三个月弥补了我们粮食储存的严重缺口，而且分散保护各个城镇的魔法阵，之后会在集中的根据地发挥同样出色的效果。”

“你的瞬移魔法已经解决了转移平民最困难的迁徙问题，现在是该下决心的时候了，”他声音温柔，“如果你觉得这个决定太沉重，可以把所有的责任和后果交给我承担——不管怎样，我都在这里，不会让你一个人面对之后发生的事情。”

在被莉莉安娜询问看法时，瑞拉夫妇的态度也比较明确，克劳尔虽然没有明说他倾向做什么选择，但是这种事情上，他肯定和瑞拉是站在一起的。

“我一开始也犹豫不决，毕竟这个事情太大了，”在被莉莉安娜询问时，瑞拉是这样回答的，“那天我站在圣神殿脚下抬头，看到那尖房子闪闪发光的时候，脑子里突然蹦出一句诗，你晓得我这个人脑子里从来都没有什么诗啊句的，所以当时我还挺惊讶。”

“我猜一猜，”莉莉安娜当时正在和瑞拉一起站在魔塔的高处眺望远方，她说道，“某一首七律？”

瑞拉点头：“战略转移不是失败。现在放弃一部分地方，是为了集中优势力量、保存火种，现在我们离开了这里，是为了更多人能够在末世——或者说，新的时代来临后，平安地回到他们家乡继续生活。”

莉莉安娜点头：“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了。”

夏尔洛的意见没有什么好征求的，他觉得怎样都可以，在无比漫长的三个月之后，他是唯一还能发自内心开怀大笑的人。

而最后，莉莉安娜知道，提前启动迁徙必须征求福兰特、以及他背后斯诺怀特家族的意见。

暂时放弃瑞诺卡之外的所有领土，意味着把整个王国几百万的平民人口转移至北方高原生活至少三个月。

高原的生态脆弱，哪怕此时已经是初夏，气候也不算宜人。地广人稀的地方突然涌入几百万人，虽然已经提前准备好了几个相对独立又彼此相邻的大型根据地，但这对瑞诺卡会造成多大的负担，不需要魔塔准确计算，所有人也心知肚明。

北方是这一次天灾危机的大后方，虽然斯诺怀特侯爵一直有些微词，但论迹不论心，整个瑞诺卡是奉献资源最多的土地，这一点谁都不能质疑。

如今再次提出新的要求，莉莉安娜不担心被指责“得寸进尺、贪婪至极”，只要斯诺怀特家没有异议，她觉得要让她站在城墙上当着整个王国念罪己诏都没有关系。

她担心的是这个要求彻底触及斯诺怀特家族的底线，导致本就已经很微妙的合作局势彻底破裂。

福兰特没有立刻回应莉莉安娜，他站在窗前沉默了几秒。

女人绿色的眼瞳望着他的侧脸，她突然想起最初，一切都还只是像一本——平淡无奇，情节老套，真假千金，爱情纠葛的三流言情小说的时候。

那时候她为了出门，认为最好的选择是埋在青年的怀里撒娇，借着养兄妹这一层离间血缘又混沌亲情的微妙暧昧，用扬起脖子的弧度换去他一瞬间的心软。

彼时彼刻，当她更换了姓氏，成为别人的妻子，她的索求也不再是某一日离开府邸厚重大门的自由，在这般严肃的试探下唐突回忆起从前，带给人一阵轻微的恍惚，甚至让人怀疑，那些旧事，是否曾经真的发生过。

“无论你是赞成还是反对，我都能理解。”她熟练地使用着以退为进的话术，代价是很难再使用谈判桌上流露出的稚嫩和慌乱去引起对方理智之外的情感反应，成长伴随着代价，孩子会因为不安而哭泣，而对于成年人来说，一切皆可视作风险的权衡和利益的取舍。

“没有人追随的王，不能算作王，只是一只在雪原上孑然独行的孤狼。”她听福兰特说道，“这句话是你对我说的。”

莉莉安娜心里顿时一松，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听福兰特继续说道：“如果四方都被魔兽吞没，我想瑞诺卡也不会再是瑞诺卡，魔矿石是因为被需要所以才显得珍贵，在魔法阵和魔法辅助装置还没有被发明的时候，它们只是一大堆对于魔法师来说格外危险的石头。”

“这是我之前说服父亲的理由，”福兰特看向莉莉安娜已经变得湿润的眼眶，他下意识地想伸出手去为她擦拭即将滚出眼眶的泪水，但是在伸出手的瞬间，就决定把它收回，“我有信心继续说服他。”

“米里德的田地和这里的矿脉，是唯一需要留守的地方。”莉莉安娜很快平复了心情，她用发红的眼尾注视着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广场，她看到瑞拉的身边有一个十分强壮的中年矿工——也许是之前和她对视的那一个，他看起来十分热心，跟着瑞拉跑上跑下。

“矿脉不比耕地，可以由骑士团全面接管，开采魔矿石的工作，只能交给平民矿工。”莉莉安娜看向福兰特，“但我想，这些人有知道真相的权利，我不希望他们糊里糊涂地在这里埋头工作，不然就像其他的矿脉一样，他们还是会偷偷趁夜逃走——哪怕知道外面的风雪可能直接杀死他们。”

“我会让他们选择，如果想要离开矿脉和妻子儿女在根据地团聚，我不会强迫他们。”福兰特回答道，“但这有风险，我想最后留下来的矿工会很少很少，哪怕我给他们开出天价——甚至允诺可以家族传承的荣耀。”

“告诉他们，他们在这里多留的每一刻，都会给所有根据地带来更多希望，这些话我希望你来说，他们对我并不熟悉，在他们心里，你才是他们的头狼。”莉莉安娜看向天空，“福兰特，我选择相信人的力量。”

“在我来这里之前，我其实在和魔神交谈，他嘲讽我，说末世还没有真正到来，祂却已经见证了多次信任的分崩离析，人性的愚昧蠢钝，一切都在向祂证明，人没有资格再以祂造物的身份存活在这个由祂创造的世界上。”

“我反驳了祂，我说人是复杂的，是你先把所有人拖入末世的恐惧中，挑出了能迎合你想法的例证，你对王国所有城镇迅速建起的魔法阵避而不谈，你回避对抗魔兽时魔法师们摈弃所有关于地域和文化前嫌的坚强合作与全身心信任，然后妄图用一个建立于本就会异常放大人性脆弱的末日试验场中得到的结论，去以偏概全地概括人的价值，我不能认同。”

“人是什么，人自己说了才算，祂只是创造者，失去了编辑权限，也就失去了定义权限。”莉莉安娜再次听到远处矿山传来的声声吆喝，“谢谢你，福兰特，你的决定再次回应了祂的谬误。”

至此，莉莉安娜正式决定，开始启动平民的迁徙，以所有安置了魔法阵的城镇为单位，在五天内，通过她的瞬移，完成上百万人口朝瑞诺卡的迁徙。

“我们要建立的，不是龟缩其中祈祷天灾结束的方舟，我们要去的，是保留这个世界火种和希望的根据地，在那里，没有人是纯粹的保护者和被保护者，必要时，我需要你们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为了自己，为了家人，为了明天而战。”这一天，她站在城墙上对所有臣民庄严宣告，“总有一天我们会回到故乡，那时希望的花朵会重新开满田野，当人们仰望天空时，只需要专注观赏云朵的变化，再不需要担心它会不会突然破开狰狞的破洞。”

后续的历史中都是这般记载，艾莉薇特公主一生不曾正式登基、在教廷的见证下向圣神宣告接过父亲的权杖和王冠，但从这一天开始，所有人都开始称呼她女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