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物竞天择 为女性破茧（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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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女子大学在金陵东南鼓楼教堂西边的一幢灰砖小楼里。

像一颗尚未孵化的文明之卵。

1913年的南京城，秦淮河水裹挟着前清遗韵与民国新风，流淌过夫子庙的青石牌坊，也冲刷着城墙根下就要成立的女子学堂。

学校还有正式拿到教育部的批文，不过，筹备处油印的招生简章已经到处流传了。

这个学校不仅一年的学费要80银元，比学费还难的是，学生要通过国文、算学、英文三科考试。这考试对于绝大多数的中国女性而言，似乎比登天还难。

藿香，虽然幼承庭训，饱读诗书，熟谙经史，听闻金陵女子学校招生的消息，不禁为算学和英文苦恼。

为了进入学校读书，藿香把自己多年所学，写了一篇万言长文《论隋唐韵书流变》。

这篇文章，藿香用毛边纸手书，又用线香熏防蠹。

该文指出陆法言《切韵序》中的南北是非，为政治隐喻。

这篇弥漫着松烟墨香的手稿，最终穿越三十里秦淮河水，落在金陵女子中学校长玛逖拉的书案之上。

藿香在1913年到达金陵，来参加校长的特许考察。

这场决定命运的考察，展现了藿香令人震撼的女性智慧。

藿香踏着雪，刚走到女子大学筹备处的楼门口，给守门嬷嬷展示了她文章《论隋唐韵书流变》的副本，就遭到嬷嬷的嗤笑，她说道：

“一个女孩子还治史？班昭注《汉书》还需要兄长书房，你以为我们女子大学是绣楼么？”

楼内忽然传来英语喝问：“Who is speaking of Ban Zhao？」

美籍校长玛逖拉从楼中疾步而出。玛逖拉校长出生于苏格兰移民家庭，曾在土耳其任教，也是金陵女子教育的拓荒者，她思想力远大，意志力坚定，又一颗真诚服务教育的心。

她庄严地欢迎藿香：“香，我读到你的文章，又听闻你解缚的文，拒不缠脚，太伟大了。我们女子真正的教育，不在教育部、不在政府，就在于你这样的少女敢于走出绣楼，敢于解开自己的缠脚布。”

说着话，玛逖拉校长灰蓝的瞳孔映出藿香手中物：

泛黄稿纸间露出半枚朱砂印，八棱边框在雪光中流转异彩。

“这枚印，”她指尖颤抖。

“我在大英博物馆见过仿品，他们说原印属于某位波斯公主……”

“不，这是唐长安光明寺李阿檀的官印。”藿香展开带来的《译经录》摹本。

“开元三年，三百比丘尼译《华严经》八十卷，笔迹与敦煌遗书同源。她们需要官印保护经卷，正如我需要贵大学的一席书桌。”

玛逖拉带着藿香走进筹备处的大楼，她亲切地询问藿香受过的教育，当听到藿香蒙着眼睛触摸青铜器铭文时，她惊叹道“中国传统教学方法值得我们推广，触觉记忆比视觉更好。”

藿香随着玛逖拉校长进入了她的办公室。

看着办公室杉木横梁上挂着的美式的煤油灯，藿香很是好奇。

玛逖拉校长意味深长地说：

“教育者的使命，不是建造永固的灯塔，而是点燃千万盏可能被风吹灭、却注定要穿越黑夜的油灯。”

灯罩上绘着卫理公会十字徽章，投下的光影却在中国地图上蜿蜒成运河脉络。

玛逖拉校长一直在强调：“真正的教育者，当如运河闸门。”

说这话时，她蓝色的眼睛如大西洋波涛。

灯光映衬彩绘玻璃，在她灰蓝瞳孔里析出光谱：“既阻隔野蛮的洪流，又引渡文明的舟楫。”彩绘的玻璃如同敦煌壁画的飞天。

“香，你知道，我们招生简章要求的英文和算学能力，这个条件对于我们现在女子识字率不到5%的金陵而言，本质上是将入学权垄断到了买办阶层，这个考试制度正在复刻科举的性别歧视，因此，我邀请你来特别考察，既是想探索女子大学招生需要怎么样新的度量，也是想培养出学贯中西的中国杰出女子。”

藿香感受到了玛逖拉校长目光的远大，很佩服她一个外国人竟然能对中国传统有深入的了解，能够毫不违和地感受到中国文化的精华之处。在藿香的心里，也觉得逖拉校长更像母亲一样，看到了自己的优点，也看到了自己的不足。

在玛逖拉校长这盏灯的照耀下，藿香的考察成了东西方文明对话的舞台。

藿香注意到玛逖拉校长书案上的青铜地球仪。

那个地球仪停在东经118°、北纬32°的刻度，恰是金陵城坐标。

玛逖拉校长说，藿香的文章很打动她，让她产生共鸣。

这也许是由于玛逖拉校长具有深厚的学养，与藿香“以实证学”的朴学传统形成奇妙共振。她认真地对藿香说：“香，你向我证明了，中国古典学术传统中有理性主义，我希望能够给你这样的优秀中国女性提供高水准的教育，促进你精神发展和人格发展。我们学校是一所厚生的学校，就是希望学生在各方面得到至善至美的发展。在多项发展中，香一定要记得，人格的塑造、生命的培育至为重要，获得丰盛的生命，才能为人类社会做更多的贡献。”

藿香在玛逖拉校长大大的橡木书案上展开她带来的咸通九年木简，镇江焦山石刻《漕船形制》，标注“女匠宋三娘监造”，船底夹层可载典籍三百卷；还有洛阳出土的裴氏墓志铭，载其“注《汉书·艺文志》十二卷，藏于佛塔地宫”。

玛逖拉抚摸图纸上宋三娘的签名，忽然泪落：

“我在剑桥读书时，实验室不许女子触碰显微镜。”

窗外风雪呼啸，藿香说：

“也许，他们想告诉我们，女子的手指更适抚触古籍而非显微镜。”

藿香说着，将李阿檀印按在《入学申请表》空白处：

“您看，这枚印的波斯纹饰，说明唐代女子通过丝路获取知识。今日我站在这里，不正是千年后的译经场？”

老式的座钟当当敲响，玛逖拉在申请表批注栏盖下学院钢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