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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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3年2月20日,历癸丑年正月十五元宵节。

南京,袁世凯就任临时大总统前夕。

藿香观看金陵女子中学秦淮灯彩展,站在「天足」灯组前时,正有雪花穿过文德桥的檐角飘落。

秦淮灯彩发轫于六朝烟水,肇始于东晋豪门「曲水流灯」雅集。

南朝《建康实录》载,元宵节「朱雀航悬彩灯万盏,倒影入淮若星汉」。

明朱元璋敕令「秦淮灯船甲天下」,将夫子庙至聚宝门划为「御赐灯市」。王公贵族竞造楼船灯舫,《儒林外史》叹其「灯如昼,人如蚁,笙歌彻夜不息」。

清康乾时期形成「秦淮灯彩八绝」:绢纱宫灯、走马转阁灯、荷花水灯、鳌山琉璃灯、剪纸光影灯、瓷胎画珐琅灯、科举题名灯及戏曲脸谱灯。

匠人首创「火笔烫画」技法,以烧红铁笔在羊皮上烙绘《红楼梦》场景,透光显现立体效果。

民国西风东渐,玻璃吹塑、电力机械赋予新韵。

的藿香正在驻足观看那尊五尺高的缠足女子铜像,采用就是德国进口钟表发条钢,三组螺旋弹簧呈120度角分布,确保扭矩均衡,自制木质棘轮机构。

铸铁裹脚布随发条齿轮转动发出咯吱声,像极了她记忆里母亲深夜拆解裹脚布时,骨节发出的细碎悲鸣。

铜像足下的玻璃展柜里,陈列着霍家传了三代的缠足工具。

绣满缠枝莲纹的压骨石板。

浸透血渍的月白绑带。

银制莲花小鞋。

这些本该锁在徽州老宅樟木箱里的物件,此刻被编号标签钉在绒布上,如同刑场示众的囚徒。

“霍小姐,令堂捐赠这些文物时曾说…“

策展人陈姮嫬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藿香抚过展柜上母亲的手书捐赠卡——「代代罪孽,至此而绝」。

墨迹在玻璃下洇开,像极了十四岁那夜,她偷看母亲洗脚时,木盆里晕散的血水。

此时,发条走到第七圈,铜像突然剧烈震颤。

齿轮咬合声骤如暴雨,铸铁裹脚布应声崩裂,露出内侧铭刻的千余个姓氏。

藿香在晃动的光影间看到了「霍王氏」。

那是母亲在族谱上的名字,一个从未被呼唤过的称谓。

崩解的金属布条垂落成莲瓣形状,底座升起水晶灯球,投射出金陵女中学生们的天足剪影。那些影子踩着《放足歌》的旋律舞动,将霍氏缠足工具踏成齑粉。

藿香的右脚小趾突然钻心痛楚。

那是当年裹断的趾骨在阴雨天的旧伤。

展厅另一端传来瓷器碎裂声。

几个盘髻老妇正用铜簪猛刺「伤风败俗」的展品标签。

她们绣鞋上的珍珠在玻璃碎渣间滚动,宛如散落的骨殖。

保安冲过来时,藿香看见最年长的妇人腕间闪过熟悉纹样——

那是霍家女性世代相传的缠枝莲刺青,用于遮盖绑带勒出的疤痕。

“你们这是在掘祖宗的坟!“

老妇的吴语嘶吼与铜像齿轮声混作一团。

藿香突然意识到,那些刺青的藤蔓纹路,与压骨石板上的缠枝莲浮雕原是同根同源。

闭展钟声敲响时,藿香在签簿写下「藿香」而非「霍王氏」。

墨汁渗透纸背的瞬间,她右脚的缠足布自动松解——

那些浸透三代人血泪的月白棉纱,此刻正在民国二年的雪夜里,化作金陵女中天台上燃烧的火蛇。

火光中,陈姮嫬递来金陵女子大学报名的朱砂帖。

藿香接过笔,在新生名录「曾用名」一栏,将母亲刺在她肩头的缠枝莲纹,改绘成一支射向黑暗铁幕的银箭。

另:据《金陵轶闻录》载,1913-1927年间,秦淮河共漂流过137条缠足布。

每条末端皆系银箭一枚,风吹过时,整座南京城都回荡着藿香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