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旧阙(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伽南辞》最新章节。

“就算我相信救起我只是交给你的任务。那在我寒毒失控快要冻死的时候,你抱住我吸血祛毒,也是任务吗?”水妖固执地打断了他,见辰鬼不说话了,才得意地接着说,“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迄今为止。”

辰鬼仍没有出声,面具遮住了面容,不知道他作何反应。

“他们很近了,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辰鬼似乎咬着牙说。

水妖撇了撇嘴角,不在乎地说:“没关系,我也不是毫无准备就来了。”

水妖忽然不怀好意地凑近了,摘下了自己的面具顺手丢到了水里,鼻尖就在辰鬼脸上,呼吸可辨,她温声细语地说:“不过你现在动弹不得,就好像我在占你便宜一样。”

在辰鬼反应过来之前,水妖掀起辰鬼的面具一角,迅速地在他唇上吻了一下,与她擅长的【死亡吻别】不同,这像是少女般的一吻,春风细雨,不及掩耳。

辰鬼惊得愣住了,他想都没想过会这样,水妖心满意足地起身,优雅地舔了一下手指,仿佛在回味,还说:“你的吻好平淡啊,一点味道都没有。”

“你大概是我这辈子,唯一一个吻过之后还活着的人罢。”水妖抬起头看今夜的星辰,璀璨得很安静,一如她的脸色,“真希望你能记住这个吻啊,如果可能的话。”

“水妖······你······”辰鬼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已经太迟了,潮水在水妖的控制之下翻涌起声势浩荡的漩涡,在漩涡的中心游出一头巨大的水蛇,水蛇的鳞片在幽蓝的月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光芒,是水妖的驯兽【奇朵娜】。

奇朵娜温顺地游过来,辰鬼被极小心地挪到了她背上,奇朵娜似乎看了看水妖不舍得走,但水妖摸了摸她下颚的鳞甲,奇朵娜还是顺从地动身游向漩涡深处。

“水妖,你上来,我们一起走啊!”辰鬼试图坐起来,但体内四分五裂的残片导致的疼痛还是让他哪怕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奇朵娜的背脊上有一些小的凸起,还算是把他固定死了,不至于掉下去。

辰鬼费尽力气呐喊着她的名字,眼睁睁看着她修长纤瘦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被水花埋没,奇朵娜一刻也没有停下,她也再没有回过头。

苍良久到的时候,只看到了风中扬起长发的美丽女人。她坐在岸边的岩石上,紧身衣勾勒出绝顶曼妙的身姿,她似乎唱着一首歌,歌声很薄,婉转哀凉。

在女人身后,白浪滔天,巨大的水幕遮天蔽日,像要隔绝世界。

“你是水妖?”苍良久眉目紧锁,“辰鬼在哪?”

“他已经走了,你们追不上了。”水妖似笑非笑地说。

“你为什么会知道沐兰家发生的事?”苍良久从怀里拿出一个冰做的玺,他不想再浪费时间。

“弥刹家可不是只有四恶灵。”水妖笑得很邪魅,但又令人窒息的美,“朝堂宗和柩魂宗很久没出手了,却也不代表他们不是弥刹家的宗门。”

“是玖宗仁出关了吗······”苍良久心下一寒,那年弥刹家在沐兰境内制造的惨案还历历在目。

苍良久不再多言,一出手就将冰玺抛出,它在空中骤然膨胀,变得如车马一般大小,直落下去,在水妖头顶呈流水状散开,织成冰网把水妖笼罩在底下。

水妖没有反抗,只是静静地看着它成形。她赞叹地说:“这就是沐兰家绝顶的封印阵【苍凉】吧,果然很漂亮。”

苍良久用两根手指轻捻,冰网收束,几乎将水妖错骨,但水妖身体极其柔韧,即使已经被冰网拉扯出可怕的角度,四肢和背脊也都还没有立刻断裂。

苍良久暗叹一口气,说道:“你周身已无半点灵力,何必负隅顽抗。这连天水幕不过是你歌声制造的幻术,你收了它,我不杀你。”

水妖笑了笑,笑得嘴角渗血,只说:“你感知力这么好,怎么就感觉不到,这是我选好的结局呢。”

苍凉阵法已近尾声,若再不动手就会失效,苍良久收了收眼中的悲悯,将手掌一握,冰网将水妖美丽的身躯撕成了碎片,连带着软甲和黑衣。但河里的水依然澄清,没有染上一丝血迹,滔天巨浪也并未停息,呼啸着绵延十里。

“没想到,弥刹家的人,也可以死得这么干净。”苍良久长叹一声,招呼了身后的地兵卫侍从们一声,“我们回去吧。”

“将军,”有个侍从上前来请命,“只是她留下的幻术而已,不如让属下穿过这水幕,把辰鬼抓回来,为奕将军雪恨。”

“她用生命筑的水幕,虽是幻术,却也隔绝生死。”苍良久从作揖的侍从们中间走回,“连绵十里无法呼吸,你若不会在幻术中溺死,可以一试。”

侍从们闻言,默不作声地往回走。

寒钟山下·赐梦驿

越靠近权力的中心,就越繁华,沿途张灯结彩亮如白昼,即使是这帝都郊外的驿站,看上去也宏伟华贵。琉璃灯盏垂着帘,空气中隐隐有沉香的味道,木匾也是鎏金的,大堂里挤满了喝酒的人。

若不是一路而来看多了沿路乞讨或病死的人,也许迦南真的会以为这是个太平盛世。东度野的封地离帝都不远,他走到这里,就需要步步小心。

拢了拢锦衣和兜帽,他缓缓走进驿站里。

第一时间都没人注意到他,他径直走向柜台,默默放下两枚银币,说了声:“住店。”

掌柜的先是放下了拨算盘的手,然后过来拱拱手好言提醒他道:“客官,我们这的价钱,可不止两个银币。”

“要多少?”兜帽里的迦南皱了皱眉,两个银币几乎已是于玄庄一天所有的开支。

掌柜的贼贼一笑,摊开手掌比了个五。

“他是个外来人,你也不必这么骗他。”有个背对着他们喝酒的姑娘头也不回地来了一句,“我昨天住时,你不也只收了一个半银币而已。”

掌柜的笑僵在了脸上,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红着脸把桌上两枚银币捡起来,还小声跟迦南说:“你别听她瞎说,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两枚足够了,足够了。”说完他赶忙把店小二唤过来,让他引客人坐下吃点东西,生怕迦南反悔。

店小二引着迦南走了一遭也没找到空桌,也很为难,却听得那姑娘把放在长凳上的剑一收,不冷不热说了声:“坐这吧。”

迦南倒也没客气,在她旁边坐下,道了谢。

“一碟山千别泉,一碟雁落南叶,再来一碗绝玄露莲子,配二两烧魂酒。”迦南看了看华而不实的菜单,随口念了几个熟知的菜名。

店小二喏喏连声地退了下去,旁边的姑娘侧目看了他一眼:“有点品味啊。”

“过誉过誉。”迦南摇头一笑,他对吃的不太上心,这些,都是······

都是谁爱吃的来着?

迦南的表情有些呆滞,引得那姑娘也笑了笑。她挽了挽头发,手腕上的铃铛正好进入迦南的视野。

“你干什么!”姑娘大喊,整个大堂的人都望过来。

迦南牢牢抓着她的手腕,他没有看错,那皓腕上戴着的,分明就是【澄铃】。他以自己都想象不到的严厉声色怒问:“你从哪里拿到这个的?”

“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病吧!”那姑娘也是个暴脾气,另一只手顺手就抽出一边剑鞘里的剑,朝着迦南就砍过去。

她本以为迦南会躲,没想到面前这个人剑都快砍到他胳膊他还一动不动,气得她努力把剑一丢,才卸了力,只是划破了他黑色锦衣的袖口。

迦南只是凝望着她一动不动,他又问了一遍:“你从哪里拿到的,告诉我。”

“我······”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坐着的四个人忽然腾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动作很快,为首的一个人转眼间就站上了迦南他们的桌子,手里的匕首抵在迦南脖颈,其他几个人也亮了刀子,控制住了姑娘的动作。

“看来识货的大有人在啊,不枉我们跟了这一路。”领头的人笑了笑,露出一口鲨鱼般的白牙,“这好像是最近沐兰家秋荷宴上出现的【澄铃】吧,当时几大家族大打出手,没想到能在这荒郊野岭的看到。”

“识相的都滚吧,不然就都死在这里。”他的同伙吆喝了几声,亮了一个家徽,大堂里的人都四散着跑了出去。

迦南看了一眼那个家徽,是个“闵”字。

闵家的人似乎格外嚣张,领头的转过头对那姑娘说:“小姐,你把这铃铛取下来给我,再亲我一下,我就放你走。”

那姑娘恼得脸红,但剑丢出去三丈远,周围三个人又把她制住了,她一时也慌乱起来。

没等她反应过来,那个出言不逊的头领就被掀翻摔到地上,一柄缠住了柄的剑抵住他的咽喉。头领双目瞪圆了躺在地上不敢动弹,没能明白这是怎么发生的。

迦南对着她身后的三个人说:“放开她。”

三个人也愣住了没动,迦南把剑刃稍稍进了寸许,头领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告饶:“我错了错了大哥······你们三个快放开她啊!误会误会,您高抬贵手。”

三个人撤开了刀剑,姑娘活动活动手腕,走了几步捡起自己的剑,回头就猛地在头领身上戳了个窟窿,一剑扎进肩胛,疼得头领喊得震天响:“啊啊啊啊!别别别,你怎么······哎哟哎哟疼死我了!”

三人见头领被重伤本要出手相救,迦南剑尖又微微下压,吓得三人不敢乱动,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于是整个驿站就听见头领哭爹喊娘,那姑娘一剑一剑戳得上瘾,一边戳一边骂:“就你还敢调戏我!我看你还敢不敢了!”

头领哭得血泪模糊:“不敢了不敢了,您放过我吧······”

那姑娘贼机灵地一笑:“我不。”她专门避开了要害,虽然疼痛,却不至要了他性命。

一共戳了一十二个小窟窿,头领流的血把地板都染红了,已经奄奄一息,迦南劝她:“到此为止吧,再戳下去他就死了。”那姑娘才罢手。

三个人连忙把头领扶着往外走,头领这时咬着牙哼哼了一句:“等我回去禀报仲卿大人······有你们好受的!”

迦南沉默收剑,看了眼角落里吓得不敢动的店小二,示意他上菜。

那姑娘一手支着下巴斜着看他,他拢了拢兜帽,她饶有兴趣地问:“干嘛不让人看?你长得很丑吗?”

迦南没搭她话,反倒说:“闵仲卿最是好面子护短,你扎伤了他门客,惹麻烦了。”

姑娘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嘟囔着:“是他出言不逊,我只是教训教训他,又没伤他性命。”

“对了,这铃铛,是什么来历?”她手里捏着【澄铃】,问迦南,“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

“是······是我朋友的东西。”迦南一时也不知作何解释,只叹了一声。

“是个女子,对不对?”姑娘眉眼弯弯,装模作样地蹙起眉头,“哎呀,你们感情破裂了?这样的信物也随便乱丢,还来怪罪我······”

“这铃铛不是你拿的?”迦南根本不想搭理她,问得很无奈。

“当然不是了!本小姐可是大家闺秀!怎么会拿别人东西?”她好像还有点生气了,撇了撇嘴,“这是我在路边捡的,看它别致,没想到还挺重要。”

原来不过是捡到的。迦南心下稍平,但按理说这一只【澄铃】应该在黄泉之海才对,应该······在那个叫于未若的女子手上。又怎么会掉落在路边呢?难道······

迦南猛地转头看她一眼,吓得那姑娘退开了些坐,还紧张兮兮地问了句:“你······你干嘛?”

“你在哪里捡的?”

“就在寒钟山的山路上啊,我从北边过来的。”那姑娘答得很快,倒不像是在说谎。

迦南也不再追究,怎么可能掉落在这里呢?这里离镜湖已经很远,若是于未若逃出来,早在到达这里之前,暮雪就会给他消息。

菜上来了,店小二的表情可以用恭维来形容。看来闵家那几位在这里的名声也不太好,赶走了他们,连掌柜的都走过来亲自给他们上菜。

迦南心绪纷乱无心再吃,只饮了烧魂酒,酒如其名,烈燃唇齿,迦南却饮得不动声色。

那姑娘啧啧称奇,一边赞叹一边拿起筷子吃他点的菜,竟然不一会就风卷残云地吃得干干净净,对他说:“这几道菜果然都很好吃。”

迦南起身回屋,末了落下一句:“真的大家闺秀,从来不会说自己是大家闺秀。”

姑娘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气得腮帮子都圆了,抄起桌上的剑就紧跟着上了楼回自己房间。

“不就是吃了你两道菜吗?小气。”姑娘气鼓鼓地从他旁边经过时还念念有词,迦南无语地闪身进屋,很快关上了门。

次日,闵仲卿真的来了。

“谁胆敢在我闵家地境造次!”闵仲卿仍是那身书生打扮,但眉宇间尽是盛气凌人。随他冲进赐梦驿的还有闵家几个家丁和昨天被戳成刺猬的门客,浑身都缠着绷带,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掌柜的见势不对已经躲进后院了,迦南背对着他们饮茶,早餐刚刚端上来,是一碟杏仁酥,配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鱼子羹。那姑娘坐在他隔壁桌,看着闵仲卿一行人闯进来,竟然还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

“就是他们两个!仲卿哥,就是他们!”那个门客指着他们,气血翻涌差点晕过去。

闵仲卿从腰间取出一叠飞刀,在手里摆弄了几下,思忖着。闵家门客被伤成那样,他不出手说不过去,但真要了人性命却也不妥。既然一男一女,那先把男的也戳成刺猬,再让女的道歉,门客也该满意了。

闵仲卿故意调整飞刀的轨迹,先取了一只,斜斜地朝迦南肩胛飞去。速度很快,而迦南甚至没有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那姑娘站起来拔剑要替迦南挡开飞刀,飞刀却在碰到她横过来的剑之前就被突然的力打断了飞行,朝着大堂的一角飞落,坠到了地上。

姑娘一抬头,正对上迦南微微颔首的目光。他的手握着出鞘的剑,剑身稳稳把她的剑护在后面,她听见他问:“为什么出手?”

姑娘脸有些发烫,别过头收了剑答道:“只是礼尚往来,你昨日不也帮我,扯平了。”

闵仲卿有些惊讶,那剑客的出手干净利落一气呵成,拔剑瞬间就挡开了飞刀,看来绝非等闲之辈。只是当着自己人面,他有些进退两难。

他硬着头皮问迦南:“你是哪门哪派的人?为何伤我门客?”

迦南没回答,那姑娘却抢着朝闵家众人大喊:“他昨日光天化日欺侮我,这驿站里的人可都是看见的,好在这位公子出手相救。你不分青红皂白就要动手,太没道理!”

闵仲卿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事确实是这么个事,他也自知理亏。但他没问到这兜帽遮住脸的剑客来历,总归是不好收场。

闵仲卿心一横,既然不肯说,那就看一看到底用的是哪里的剑法。闵仲卿覆手六把飞刀,转了个弧面,像梅花一样掷了出去,这是他闵家基本的招数【梅子黄时雨】,这招主在精巧,六把刀相辅相成,躲得了一只就难躲另一只。

迦南见飞刀又起,立剑而前,避开那姑娘,脑中突然浮起一式【边南辞生】,他将剑尖轻点地面,起剑时自下而上,剑气竟然生生将六把刀抬起,都扎在了房梁上。

“怎么可能······这是什么?!”闵仲卿生平第一次见这么诡异的剑术,吓得不轻,忙乱之中拿出峨眉刺,抛出烟玉想用【烟雨芒刺】制服迦南,但迦南举起的剑顺势而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居然砸出一个斗大的坑,剑气如直贯长虹,地面的裂缝一直延伸到闵家人众脚下,烟幕瞬间被吹散,闵仲卿拿着峨眉刺的手都在抖。

刚才若是急于上前,怕是要直接被剑气撕成碎片。如此霸道的剑气,正面几乎没有死角,让他想起年轻时的东侯。

“你到底是谁?”闵仲卿不敢再随便动手,声音也小了许多。

迦南也惊讶于这一式【朝天辞】的剑气,只是轻轻一挥,就震裂了地面。【金狮王啸】主于贯穿,但这一招在范围和凌厉上都更胜一筹。

“我是于玄庄于家的人,名字叫迦南。”迦南收了剑,不冷不热地回答道。

姑娘笑嘻嘻地看着他:“迦南,好听好听,我叫······”

迦南压根没搭理她,只听得闵仲卿在对面长舒一口气,和和气气地说:“既然是于家的公子,这件事怪柏野没有眼力,冒犯了公子和姑娘,还请公子、姑娘多包涵,这里的损失和你们的开销由闵家来付,权当一点补偿。”

迦南还没开口,就听得姑娘欢天喜地地满口答应:“好说好说,就这样吧!我原谅你家那个什么簸箕了!”

那个叫柏野的门客在一旁气得发抖,但看情势不对也只能忍气吞声。连仲卿都低头了,看来对方来头不小。

闵仲卿带着一干人等离开了之后,那姑娘开心得拍手叫好,迦南像看病人一样看着她,她全然未觉,拍了拍迦南的肩膀:“喂,于迦南,你刚刚那一招好厉害啊,教教我怎么样?”

迦南几乎是下意识地拂开她的手:“做梦。”

“教教我嘛好不好,迦南哥哥~”姑娘猝不及防的撒娇,抱住他手臂摇晃,脸上尽是笑意。

可迦南却忽然头疼欲裂,感觉无力维持平衡,他突然就在她眼前晕厥倒地,重重摔在地上,头摔破了,流了一地血。大惊失色的掌柜跑过来叫了几个伙计送他就医,那姑娘吓得不知所措,跟在抬他的队伍旁边跑,还紧紧攥着他的手,一遍一遍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