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第三十三章 杨家(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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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是关中第一世家门阀,当代家主杨赐九世祖为汉高祖时赤泉侯杨喜,高祖杨敞为孝昭帝时丞相,祖父杨震为天下名士魁首,天下人称其为“关西孔子杨伯起”,其师为帝师桓郁,杨家与桓家因此为世交。杨震五子牧、秉、奉、里、让皆名震一时,二子杨秉历任四州刺史、三任太常、终官太尉,与大汉名将皇甫规为忘年交,一生弹劾贪腐二千石五十余人,被奉为大汉名臣,其子便是当今太尉杨赐。

杨赐自己是当世鸿儒,自马融、陈蕃过世之后,便只有杨赐、陈寔堪称士人魁首,陈寔官不过太丘县长,如今更是隐于草野教授弟子,天下间唯有杨赐独占经学鳌头,郑玄、何休、赵歧虽并为鸿儒,皆仰望其项背,天下儒生,皆以入其府为荣。

这样的杨家、这样的杨赐,究竟有什么样的把柄能落在天子手中?

袁家和杨家,虽然一个关东,一个关西,却是秦晋之好。杨赐长子杨彪的妻子,便是安国宣文侯、前司空袁逢的女儿,也是袁隗的侄女。

看似水火不容的杨家与袁家,其实却是大汉朝堂上最稳如磐石的势力。

袁家的子弟有袁绍、袁术、袁基,袁隗自己的三个儿子袁和(字满来)、袁通(字懿达)、袁明(字仁达)【注1】。只不过袁隗的夫人年内去世,三子丁孝,未曾出仕。在朝野之间奔走的事,便由袁绍、袁术这两个袁家最优秀的子弟来了。

杨家有杨家的子弟,杨赐的独子杨彪现任汝南太守,牧民一方;杨赐堂兄杨馥的独子杨琦因为父亲早逝,因此一直跟在杨赐身边。能够在除夕大典坐镇太尉府,能与孙宇论道的人,自然是天下翘楚之辈。

三张空白诏令并不足奇,可怕的是四枚印玺,代表了这世间最可怕的权力。

天子的传国玉玺是皇权,三公印玺是相权,两强相和,即使孙原只是二千石的太守,但是如有必要,或者说,只要他想,他随时都可以凌驾于三公之上,甚至凌驾于大汉律之上,甚至凌驾于皇权之上。

杨琦瞬间惊出一身冷汗,便是声音也连连颤抖起来:“这岂止是三道诏令,简直是三柄屠刀……”

他是杨家的才俊,见惯了帝都的风雨,却千算万算没想到当今天子竟然能作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只要孙原愿意,他立刻就能成为帝都之内最有权力的人。

杨琦的双手握紧了衣摆,低声道:“伯父一生谨慎,怎会与天子一同做下如此可怕之事?”

“可怕?”杨赐瞧了他一眼,苍老的脸上竟然是露出了笑意。

“老夫还没老糊涂。”他捋着花白的长髯,笑道:“便是老夫老糊涂了,莫非张济、袁隗两个也老糊涂了么?”

杨琦一愣,却是没有想到,三公印玺,意味着三公在这件事情上已然达成了一致。袁家嚣张跋扈,与杨家一个在关东豫州,一个在关西弘农,自光武皇帝中兴以来,两大家族世代皆是三公名门,二百年中却一直明争暗斗,杨赐是天下儒生之首,袁隗是天下门阀豪族之首,看似一条心的两只老狐狸,却从来未在任何一件事上达成一致。

这三张空白诏令,便是唯一的一致。

知道事情已非等闲,其中关窍不知还有多少,杨琦登时脸色一变,冲杨赐微微低头:“杨琦不肖,愿听伯父教诲。”

杨赐并不答话,却依旧笑着,话锋一转,却是看向了许劭:“复道血案,子将如何以为?”

许劭久在江湖,并不在朝堂之内,对复道血案之事不过只是听闻,方才在太常府内正是诈一诈孙原,虽然孙原并未明言,许劭却可以听出来:孙原对复道血案,纵然不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必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许劭沉吟许久,心中转了无数念头,方才缓缓道:“复道血案与孙原入清凉殿是同一天,除夕之夜。”

“若是杨公不曾说出空白诏令之事,许劭当真以为九成是太平道图谋不轨,意图刺杀天子。”

“而今看来,已非如此简单了。”

杨琦眉头一挑,一双眼睛已是要喷出火来:“太平道?张角当真如此胆大妄为?敢作此十恶不赦的事情?”

张角是学究天人的高人,即使杨琦与其道儒两家不用门,却也感慨其学问高深。如此人物竟然不能为大汉朝廷所用,实是可惜。杨家终是世代忠于大汉的杨家,张角如今势大难治,再是惋惜,也必成为整个大汉的敌人。

“确实是太平道的人。”杨赐捏须,点头道:“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已经查明,复道上死者千人,其中有一半以上是太平道的人。而其中有二百人为死士,于复道上刺杀天子,三百人穿上了禁卫衣甲,如刺杀失败便接着保护天子的时机再行刺杀。”

双重刺杀。

许劭、杨琦不得不钦佩如此谋划,一击不中便再施一击,除夕之夜皇宫禁卫调动本就频繁,又能有几个人能将所有禁卫认全?复道上混入三百名陌生面孔的卫士亦非不可能。

所幸,所有的杀手都已成了尸体。

“等等……”许劭脸色又是一变,比杨琦更是冷上几分:“五百人,如何进入皇宫?如何埋伏到复道上?”

杨琦瞬间被点醒,两人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大汉皇宫之内,早已有人和太平道结成了盟友。

堂堂大汉帝都,堂堂大汉皇宫,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混入五百名杀手,甚至深入到了天子寝宫之侧,到底什么人才能做到如此可怕的事情?

许劭遍体生寒,他久在江湖,非是不知大汉朝廷已是鱼龙混杂,而是不知道大汉的权力中枢竟然已经烂到了根里。

大汉的天子,他的身边有飞扬跋扈的十常侍,有争权夺利的大汉臣子,却唯独没有霍光、伊尹那样的千古良臣。

“三十年前张角就已经变了。”许劭低头苦笑,手托着额头,脸上已是无可奈何的神情,当年那个与他一同占卜天机问大汉未来的道学第一人,早已不复存在了。

“他心思坚韧,更兼学究天人,一身武学登峰造极,已是天道第一人了。他想做的事情,没人拦得住。莫说勾结大汉朝堂中人,送进五百个杀手来,便是他亲自一人一剑杀进帝都来,许劭亦不觉得稀奇。”

“他是张角,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张角。”

“不过——许劭更想知道,谁有这样的实力,能将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觉送入大汉的皇宫。”他望着杨赐,问:

“是谁?袁家?十常侍?还是另有其人?”

杨赐不说话,只是指了指自己的一头白发,便闭上眼睛养起神来。

许劭明白其中意思,杨赐绝非是说自己,而是指真相近在眼前,只需思考。

未等他问,对面的杨琦便已开始了梳理:

“主掌帝都禁卫与皇宫禁卫的除了光禄勋张公、执金吾袁公之外便是卫尉刘公。刘公还在千里之外,他的权力由伯父代掌。”

卫尉刘虞,在案发之前仍是幽州刺史,卫尉之职便是由太尉杨赐代掌。执金吾袁滂是帝都内出了名的独善其身,光禄勋张温是未来三公的不二人选,名士出身,家族清白,更无可能。

“除此之外,有主掌帝都十二城门防卫的城门校尉赵延、京畿地区安全的京兆尹盖勋、主掌河南地区安全的河南尹何进、主掌皇后寝宫护卫的大长秋赵忠、主掌帝都雒阳治安的雒阳令周邑。”

清一色的中二千石重臣。

“盖勋不在朝中,周邑做不到,赵延是赵忠的弟弟,赵忠是十常侍之首。何进虽然是外戚,是当今国舅,他河南尹的位子也是十常侍替他拿到的……”

话到这里许劭与杨琦互视一眼,登时明白了,原来如此显而易见。

“杨公……”许劭似是想问什么,却突然生生终止了话头,因为他已经知道了自己不该问。

因为他已经明白了,整个复道血案,看似错综复杂,背后的推手却只有那么一个。

那是世间最大的推手。

“陛下是世间最可怕的棋手,每一步皆妙到颠毫,令老夫佩服、佩服啊!”

“孙青羽离开药神谷之时,绝然料不到,他出现在大汉二百年来最微妙亦最可怕的时候。”

年迈的太尉缓缓向后倒去,靠在温暖柔软的靠垫上,依然笑着:

“渊渟潜龙,你出了深谷便陷泥潭,且让老夫看你——”

“如何出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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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一路回到太尉府,杨赐、许劭、杨琦一齐下车。

三道身影一同跨入府门,立刻便有人迎接上来躬身行了个礼,冲杨赐附耳了几句。

许劭一时奇怪,不禁又看向了杨琦,心道:“杨公历来为天下魁首,如今在朝堂呆的久了,也有几分权谋算计了。”

杨琦却是皱了眉头,他常在杨赐身边,知晓杨赐的习惯,他一生以清流自诩,从不牵扯朝中争权之举,也正因为如此得以稳坐朝堂。世家门阀不愿与他为敌,十常侍不敢与他为敌,天子更是信任他这位老师,而他更有弘农杨家百年来的门生弟子相辅。

但是从他突然秘密传信许劭开始,杨琦就觉得这位伯父的一举一动,愈发让他看不清楚了。

太尉府面积巨大,其清幽之处堪称风景绝佳,当时便有人领着三人径直进了一处幽静所在。一片桂树、梅树与青竹相倚,走廊环池,崎岖小径直入庭院深处。

许劭身为“天机神相”,一身武功修为在武林中亦是声名赫赫,非是等闲。方入这处庭院,周身气机便已感无形剑气威逼而来,这庭院里只有一个人,一个一身孤傲凌冽的人。

他望着杨赐的背影,笑道:“想不到,杨公府上也有如此人物。”

杨赐走在前方,听了这话,只是一笑:“子将既然已经察觉,便请一并见见这位新任的南阳太守罢。”

许劭心中一动,没想到孙宇竟然出现在杨赐的府中。

杨赐本就想找孙宇,找孙原不过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所有人都盯着孙原,杨赐亲自到访太常府,看似是为了许劭,然而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了孙原。

只有杨琦和许劭才知道,杨赐的真正目标是孙宇。

玄衣如夜,一身凛冽的剑气饱而不发,修为内敛却孤傲自生,许劭一时不知如何去评价眼前这位年轻公子——这是与孙原截然不同的气质与风采。

“杨公来迟了。”

孙宇悄然转身,玄色衣角拂过青苔石阶,转身刹那,风流惊艳。

许劭目光所及,正是那张英俊脸庞,心头登时思绪万千,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杨赐冲孙宇点点头,眼角余光所及,正是许劭神情变化的脸色,不由更是笑上心头:

“子将,如何?”

天机神相轻叹一声,连连点头:“北斗南指,上合天意。所言不虚,所言不虚啊。”

对面那位玄衣公子目光转刀许劭身上,上下一打量,不禁反问道:“这位便是天机神相许子将先生罢?在下南阳太守孙宇孙建宇。”

“以未来过去为名,以未来过去为字,妙到颠毫。”许劭赞叹一声,“以天下之未来为己任,果然是天命所归。”

他望着杨赐道:“难怪天子倾尽全力也要捧魏郡太守,若是不能让魏郡太守将风头尽数抢走,南阳太守恐怕也要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杨赐依旧笑着,只是不答话,信手所指一处静室,四人同往,面面而坐。

安静的房间里,火盆早已备下,一室皆暖,不过三丈见方的静室丝毫不觉烟火气,反而有寒梅香气隐隐透入。

入了座,杨赐便亲手捧过身边早已备下的茶釜,递给对坐的玄衣公子,道:“太守年轻有为,年纪却是最小,为我等煮茶,可否?”

那是一樽青铜兽耳茶釜,做工精良绝美,直直地推到孙宇身前。

杨琦望着那樽釜,心中登时苦笑不已。杨赐是当朝三公不假,一来四人同坐已是失礼,二来孙宇是二千石疆臣,已在他和许劭身份之上,让孙宇为他二人烹茶实属不妥。

他却忘了,朝臣私会疆臣,已反汉律。

杨赐丝毫不曾在意,他半慵懒着,望着孙宇亲手煮茶。

这位自带孤傲之气的玄衣公子丝毫不以为忤,只是嘴角轻笑,伸手取了身边托盘上的种种佐料一一添入水中熬煮。

关中井盐、南疆花椒、雒阳桂花、潇湘茶叶一一投入沸水——托盘上还有一味药材,当归。

孙宇的手,纤细修长,与孙原的手很相似,却更让许劭明白,这手,是能用剑的。

火本已旺,茶汤已沸。

孙宇不动。

杨琦望着釜中茶汤,眉头皱起,却不敢与孙宇说话,只是微微弯下腰,冲杨赐低声道:“伯父,茶汤已沸了。”

杨赐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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