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修第八章 雒阳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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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千里,蜿蜒曲折,孙原三人虽然长住在此,却对道路不熟,前几日若非刘和一行人太过招摇,也很难被刘老丈发现,否则孙原不会亲自赶来现身。现在张鼎率队一路往南,全靠太阳辨认方向,一路上走走停停,很是不顺。

“如此说,那老丈还是高手?”

刘和惊奇那刘老丈衣衫褴褛,年岁已大,却不防其还是一名高手。转念一想,天子既然让孙原潜居邙山,自然要安排妥当,身边没有几名高手自然也说不过去。如孙原自己所料,十年来的那些村民邻居,只怕无一例外,都是天子预先做的安排。

马车突然停了,只听张鼎的声音在外道:“侍中、孙君,此处是三岔路,四面皆是山林,只怕有所埋伏。”

“还有埋伏?”刘和挑眉,“邙山太长,我们进来用了三天,出去就纵然快一点,只怕没有两日也看不见雒阳城。”

耳听得风声渐隆,孙原道:“看来是出了山谷,风声更大,山林确实容易躲藏。”顿了顿,“我出去看看。”

“不准去。”林紫夜和李怡萱异口同声拦下他。

刘和扶额,唏嘘不已。

孙原笑了笑,耐着心和二女解释了,以他武功修为,只要不争强斗狠,很难有人能留下他。若是每次刺杀的都是如谷口一般的老人,这天下的高手未免太多了些。

他起了身,方探出头去,身后林紫夜便是一声惊呼:“小心!”

“嗖!”

利箭破空,孙原的身影瞬间消失,一道利箭从车门处掠过,笔直射入树林。

“戒备!”

张鼎一声高呼,同时策马而出,手中马槊登时挥动如风,接二连三格开锐箭。

三十六名骁骑已经四处散开,其中八名骑兵手举盾牌,将马车团团围住。十名骑兵结成箭簇阵型,直直奔入利箭射来的方向。

李怡萱直觉心中砰砰直跳,望着马车门口的方向,低声道:“我也要去。”

林紫夜一把拉住她:“你去不得。青羽的身法是然姐教的,这些弓箭未必能伤他,外面纷杂。你老实待着。”

“说的是。”刘和一脸轻松,“听这声音,恐怕也就是几家弩机。也只有军中用得到,寻常弩机造价极贵,这一次刺杀,怕是宦官那边的人。”

“宦官?那不是让哥哥做官的人么?”

“明面上,他们听天子的。”刘和笑了笑,“暗地里,背着天子做了不少事。任命青羽虽出他们的手,可是他们哪里能把这么一个肥差,交给青羽这样不知道出身的人?”

林紫夜点点头,只是她的目光,却落在了身前,那个驾车的车夫身上。

两次刺杀,这车夫都能控制好马匹,车驾虽然有些慌乱,却未免太过安稳了。

孙原却不曾如此安稳,他身法快,瞬间避开暗箭,左手已捏成剑指,第二根、第三根暗箭在他身前数尺便被剑气斩断。

一跃两丈,孙原已入树林之中,积雪足有数尺之深,他不愿如雪,可惊了树上落雪,更会迷茫视线,是以脚下真元鼓足,轻点雪地便疾驰而出。

藏在树后的刺客一身白衣裹头,显然不曾想到孙原竟然会出现,一道紫影闪动,便已在他身前。孙原已然瞧见了刺客双眼中的震惊,剑指挥动,便将他手中弩机击落。正欲张口询问,便闻脑后破空之声,孙原身形霍然转动,剑指挟带剑气封住偷袭的一刀,他目光所及,那是一柄军制环首刀,正是大汉军用之物。

“还有军中刺客?”他心中暗忖,唯恐两人身上还有暗杀装备,登时周身剑气迸发,“砰”地炸出一道圆润气浪,将两名刺客震开。马蹄声愈发密集,孙原不退反进,将两名刺客留给了身后的骁骑,身形再度前进。

“嗖嗖”两道利箭从左右方交错射来,孙原身形瞬间定住,两道箭影从身前身后同时射过。

这样的准头、这样的力道,绝非寻常杀手,孙原愈发觉得必是军中士卒,若是寻常武道中招募来的刺客,早已提刀杀了上来。

孙原身形猛地冲向一侧,衣袖一挥,在身前布下一层薄薄的氤氲,两支利箭如射中坚硬岩石一般被生生挡住,氤氲消散之时孙原又进一丈,再度看见了两名弩机刺客。

孙原身法快些,两名刺客还来不及更换弩箭,孙原已到身前,一指凌空剑气点中刺客胸前紫宫穴,力道浸透华盖、膻中穴,刺客只觉眼前一黑,胸口如被千斤巨石砸中,迸发清脆的骨裂声,整个人倒飞出去。另一名刺客被孙原周身剑压鼓动,亦是弹飞出去。

“好身手!”

一声赞叹,却见飞出去的那名刺客不知被什么划过,头颅瞬间与身体分离,爆发出一道绚烂的血光,远远地分成了两半。

孙原一生未曾见血,眼睁睁望着那刺客尸体飞出两丈,落在雪里,腔子里涌出一股股的血水,霎时染红了一片雪地。

我杀了人!

他心头如遭雷击,呆呆地僵立住了。

他少年入谷,与世隔绝,在药神谷内救死扶伤,读书观史,几时曾杀过人?

那惊人的血色,仿佛抽干了他周身的气力……我明明,只用了些许力道……

“小心!”

张鼎的声音凌厉而近,眼见得孙原停下身形,他唯恐孙原受伤,飞马狂奔而来,马蹄在山石林木间轰然作响,随即张弓搭箭,一箭飚射而出,直指孙原身后,正中刺客咽喉。

孙原周身一个激灵,猛然醒悟过来,身形再度前行,凌空叫道:“张兄小心,对方未留活口!”

孙原下手或有些重,决然不会下死手,显然是对方自己所为,那声音中气十足,只怕是修为极高的人物,不过远不及那谷口老者一般可怕罢了。

他想知道到底是谁,还未见面,便已是敌人,两次刺杀,饶是孙原看得再淡,亦不敢再放过蛛丝马迹。

张鼎闻声,心中也有些诧异,这群刺客仅靠远程弩机刺客,一旦被骁骑临身必死无疑,难道真如孙原所说是抱着必死之心!他不敢大意,策马狂奔,一手将马槊刺入一棵大树,胯下战马陡然降速,被他一拉缰绳,生生转了马头,带动马槊在树干之中生生位移,连人带马已是调转了方向。

“抓活口!”

声音霎时间传遍树林,四处的雪地登时爆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刺客在后退,他们绝对不能留下活口,除了退却,便只有死。

三十六名骁骑马术精湛,虽是四处奔动,却无形之间将刺客团团包围,外围的刺客不敢冲进来,能捉一个便是一个。

“嗖!”

一支利箭冲天而起,正是刺客的信号。

孙原和张鼎同时奔向射出利箭的方向,可惜晚了一步,只剩下凌乱的雪地和杂乱的脚印,纵是想知道是谁发号施令的,便也找不到了。

张鼎纵马而来,急声问道:“孙君可安否。”

“无妨。”孙原淡淡道,弯腰捡起半支断箭,仔细端详。

张鼎下马,半身已染了血迹,顺着铠甲缓缓流落。他望着孙原手上那支断箭,低声道:“此乃大汉弩军通用的擘张弩,弩箭是军中器械,制作精良,寻常人间莫说锻造,便是见一见都绝无可能。”

“瞧出来了。”

孙原望向不远处马速放缓的骁骑,反问道:“一个活口也无么?”

“不错。”张鼎点头,神色冷峻,双手都止不住凝握成拳,道:“面对骑兵攻击尚能如此灵活,从容退却,在下断定是大汉的精锐弩军。”

孙原的眉头渐渐凝重,毫无活口、军制器械、训练有素,三条线索同时指向了大汉的军中精锐,也证实了刘和的推测:想杀他的人,太多了。

“中旨任命,表示你不是外朝的人,而中朝的人对你一无所知。”

刘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已经下了马车,来到孙原身后,道:“每个人都想杀你,每个人都想你死。你这一路,不会平坦。”

孙原握着那半截弩箭,缓缓收入袖口,四处望了望冰天雪地,突然道:“若是真想杀我,早就动手了,若是能在你来之前找到我,这样的精锐能在这邙山雪地里逃避南军骁骑的追逐,为何偏要等你们来?”

刘和和张鼎同时眼前一亮,瞬间明白了孙原的意思。

若是刺客在刘和到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孙原的存在,为何偏要等到被三十六骁骑保护起来的孙原再刺杀?

若是刺客是跟随刘和到此,为何对邙山地形如何熟悉,还要以短击长,全靠步卒弓弩来与全副武装的南军骁骑相抗衡?

看似矛盾的线索,在孙原眼里已然是答案。

“若是,杀我的陛下呢?”

“嗯?”刘和和张鼎同时望向他,仿佛是最不可能的答案,此刻却又隐约是唯一的解答。

孙原摆了摆手,道:“走罢,上路。”

刘和望着他擦肩而过,缓步走回马车,急忙跟上去了。孙原知道他心焦,淡淡回答道:“在我的估量中,无论是谁,都需要先猜测我的身份。若是有人以为我和祸乱天下的十常侍为伍,也该在天子面前上奏疏弹劾;若是十常侍以为我是士族出身,也该先将我的户籍、出身、家族查清楚。当着南军的面、你的面,用大汉的军队刺杀我,什么样的人会这样蠢,用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来引火烧身?不杀了你和张屯长,你们自然看出来这是大汉的精锐军队,总归是要告到天子面前彻查的。就算不干我事,你一个大汉侍中被刺杀,朝堂上也是要折腾折腾的,你父亲还在北境,是一方长吏。再说,几十个弩军,就想把你和张屯长的三十六名骁骑全歼,这对手不更是蠢上加蠢?”

刘和顿时明白过来,他身在局中,一直认定了所有人都要孙原死,可他恰恰忘了,孙原若真死了,那他的身份、他的背后,都该有些什么人,便再也查不清了。若帝都真有人希望他死,也该在到了帝都之后下手。此刻下手,未免太过授人以柄。

然,是否真如孙原所说,是天子所为?

“前一次刺杀,尚未觉得。”

“不过,连续两次刺杀,皆是未能伤我分毫,反而一沾即走,全是破绽,这样的刺杀,真的是来杀我的?”

随后而来的张鼎闻言,亦连连点头,身边已有骑兵过来汇报,骁骑只有两人中箭,简单包扎即可上路,而刺客却有七人身亡,甚至还丢下了两具擘张弩弩机。

“还真是有手笔。”张鼎轻声道,“擘张弩制作不易,熟练工匠至少两个月才能制作出一张擘张弩。如此利器,除了几个边塞重地之外,只有帝都的南军北军和三河骑军能够拿出,自从光武皇帝取消郡国都尉之后,非帝都嫡系军队,只有河东郡、河内郡、河南尹所屯驻的三河骑兵营,非天子降诏,不能离开驻地。”

刘和和孙原闻言,又不禁同时望向张鼎——似是在等他说出其他的可能。

张鼎被两双目光望得有些不惯,急忙又道:“若是三河驻军刺杀孙君,上至太尉、下至三河长官、再至军营、军需,至少有十位二千石官员受到牵连。这样的代价做这样的刺杀,绝无可能。”

张鼎的言语佐证了孙原的判断,孙原冲刘和笑了笑,后者皱起了眉:“陛下刺杀你,理由呢?理由呢?”

“慢点,慢点,说说理由,说说理由啊……”

车驾再复前行,随手掩埋的尸体,也带着这场刺杀,埋没于邙山之下。

那七名刺客是否真的是大汉的军兵、他们的家里是否还有人等待他们归去……这些,早已不是孙原或是刘和能够探究的,对于逝去的人而言,利用殆尽,便再无声息了。

马车里传来幽幽的女子叹息声,或是李怡萱对生命转瞬即逝的叹惋,亦或是林紫夜不能救人性命的叹息?

邙山,就此远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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邙山口处,坟茔遍地。

孙原望向片片坟茔,漫天飞雪,覆盖了一座座土丘。

“那是这些年来在朝堂争斗中殒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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