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万世伟业方从零起 登天难事才从无做(1/1)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保盛源》最新章节。

通过数日的劳累,春小麦总算种上了。接下来种了胡麻土豆玉米蔬菜之类,春播便结了。

小素家的光阴,主要在十几亩苹果园上。春播刚一结束,他们就准备操持。这天傍晚,小素爹把七兜叫到跟前,严肃地说:“现在咱要弄园子。今年苹果的收成怎样,全看这几天。从明天起,你跟着我,完全照我的吩咐去做。”第二天一早,小素爹叫上七兜和小素,带上剪刀、化肥等出发了。果园就在七兜来村子时所经过的那个沟口的右侧,四周筑有较高的围墙。进入园内,小素爹吩咐小素自个去剪树,自己带领七兜开始施肥。鉴于丝毫马虎不得,小素爹几乎手把手教七兜。七兜学得极认真,做得也一丝不苟,以至过了六棵树,完全可以自理。看着七兜那小心翼翼的样子,小素不由得心里称赞道:“小伙子不光人老实,心还挺细,倒像给自家干活似的。可惜脑子弦太少。”干到中午时分,七兜在树底下的两只手熟练了,灵活了——他的实心、持重与到位,使小素爹十分放心。因此,他倒带着小素剪树,不操心他了。一周之后,小素和他爹剪好了树,但七兜肥还没有施好。父女俩又忙别的,七兜继续施肥……

七兜来芮家疃已近四个月了。他跟着小素父女俩在野外干活,路头路尾难免碰到村里人。开始遇见大家,也就默默地过了;渐渐地,随着遇面次数的增多,有些嘴快的开始跟他打招呼。虽然七兜话少到没有,但表现得很热情。多数时间,他拿出曾讨饭时的态度,对年长的总要叫声“大叔”或“大婶”,对年轻的叫声“大哥”或“大嫂”,因而很讨全村人喜欢,说这位伙计不但顺眼,而且顺耳。有几个跟七兜年岁差不多的小伙子,一看七兜闲下来,就去跟他闲聊。七兜感到这些小伙子倒诚实,便愿意和他们玩。有个名叫芮天阳的与七兜最要好,成为七兜生平第一个朋友。一早,七兜扛着锄头又去果园。在路过芮天阳家门口时,芮天阳拦住了说:“知道你去果园松土,我等着。”“什么事呢?”七兜嘴里这么问,眼却看天色,显得很着急。“今天我倒没事,想跟你唠嗑。”“可我是个忙人……”“哪个要你停手来!你干活,我作陪,一面唠嗑。听清了吗?”“嗯,那走着。”二人一同走起。一路上,芮天阳话多嘴快,七兜自然只有听的分——他说得出也插不上嘴。到了果园,七兜照常干起。芮天阳认为自己该说的说完了,便问七兜道:“兜子,你怎么话少得很,究竟为什么到这儿来的?”七兜才说道:“我这是生就的。而且,我认为我的话在人世最不顶用。我有哥哥六个,都连穷带小气,不给我饭吃便罢了,还要打骂。”“你的哥哥们是不是也出门了呢?”“再没有。”“常言道,‘天下老,偏最小’,既然你是老七,最小的一个,父母怎么单让你出来了呢?”“你还不明白我是给逼出来的!”“真是的,你父母生这么多干什么?有没有干公的?都念书来没有?”“怎可能有!甭提念书了,连口都混不住!”“天哪,”芮天阳自言自语,“还没听说过有这样爱生儿子的,竟跟楼梯似的排列了七个,却连一个念书的都没有!”说,“我跟你就不一样,只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妹妹,哥哥在县城干税务。可惜我没考上学,白念了八九年书,但我们光阴很过得去,既有钱又有粮……”“你既然念了近十年书,怎么还说没考上学呢?念上书不就是考上学了吗?”芮天阳不禁冷笑道:“真傻得可爱!念书就为考学的。考上学就等于干上了公,考上学意味着念书有了结果。不信你不懂这个!”“我连该懂的都弄不懂。”七兜很懊丧。芮天阳急转话题,说了些七兜如何诚实,他多么喜欢七兜之类。从此二人更加亲密。

七兜已熟悉了小素家的每一寸土地。近日来,他一面愉快地领略风景,一面拿着铁锹在这块地里铲一铲,那块地里平一平,整天价连饭都吃不及时。这天中午,小素娘包了饺子。一家人等了七兜多时不见来,只好自家吃过,给他留下。小素娘免不了嘀咕,道:“还是闲不住手的命!又不是非干不可,他偏要去,倒忙得让饭锅等。”小素听了说:“娘,甭埋怨,他可没一点私心哩,像在自家过活一样。”小素爹说:“咋说呢,他的老实,世上再没有,但老实得这样叫人不喜欢。让他逍遥,他却拿着铁锹乱铲……”正说着,七兜满面春风地进来了。小素爹也就接住话茬说,“兜子,我正说着呢,到吃饭的时候你回来,以便大家热热和和一块儿吃。你这个样子,弄得里外不好看。现在不需要你费心,你还是吃好喝好,歇息着,等过些日子,我们会一直忙到年底。行了,赶紧吃饭去吧。”七兜听了并没有去厨房,而是脸涨得通红,哨兵似的对一家人说:“真了不得,好多田埂坍塌了,菜地里面也不平整,所以我去把田埂修补了一下,也把不平的菜地铲了铲,垫了垫。”小素爹听后,心里紧张了,想:“菜苗都已出齐,他是怎么整的呢?我得瞧瞧去!”他二话没说,拿起七兜用过的锹急匆匆走了。七兜吃罢饭,小素爹也就回来了。他没有去七兜房间,而先进了上房,对小素和她娘气道:“他怎么就大睁两眼在菜园子里乱整呢!”小素说:“铲过埋过的地方,菜照样会出来的呀。”“他把根铲了,苗毁了,还拿什么出来!”小素娘急忙阻止道:“别嚷到兜子耳朵里去!拿好话给说说,不就几棵菜么,叫不要再弄了。”小素爹应声才去了七兜房里,说:“兜子,你可得听话,不要乱动了,只逍遥你的!”七兜恳切地答道:“嗯!”看着七兜那个憨厚样,小素爹不禁自言自语道:“名副其实的兜子!”

本来,小素爹要七兜在这段时间歇息游玩,加之春暖花开。七兜哪有过这福分:早上睡到不想睡的时候起来,洗漱、吃早饭,尔后就出去玩;中午回来,吃过午饭是午休,之后再去玩,直到晚饭时分回来;晚上睡觉前,还要用小素端来的热水泡脚。他认为这是梦都梦不见的事,甚至不是好兆头。于是拿着锹出去在人家地里面瞎铲,为的是更加讨人家满意,从而使内心达到一种平衡——既痛快又问心无愧。与其说他七兜这样做是为了把自己认为是梦幻的东西变成自己能够认可的现实,不如说正是因为他以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福分,今天突然有了,却受用起来不是味道,便节外生枝,想方设法加以补偿。不料他‘吃力不讨好’,反倒和出稀的来。不过这么一闹腾,他总算心安理得了。但见他每天无忧无虑,走东家,串西家,钻南林,上北山……“我也有今天!”晚上躺下,他就要想,“邱沧水,你算什么!折磨得我喘不过气,使我日日吃不饱,睡不醒,忙。你却从不知道满足,心真黑得怕人。老子现在可好啦,过活得并不比你差。你虽然能享受,但整天像疯狗一样没完没了地跑,晚上还得没完没了地算!”

一天傍晚,小素爹又把七兜叫到跟前,说:“兜子,你来已有些时日了,但我没有给过你一文零花钱。这些你拿着,明天去镇子买套衣服穿。”说着,他把五张十元的票子递到七兜面前。七兜生平哪儿遇到过这么多钱被送在自己面前!所以紧张坏了,道:“不,我不要,我穿得挺好。”“你就拿了罢。照我的吩咐去做,如果不晓得路,让小素领你去。”听说让小素领路,七兜的心先热后麻,终究还是觉得不好意思,说:“路我知道的。”说着,把钱接入手中。其实,他知道什么!连镇子离这儿多远都不知道。

七兜拿着钱,面对那么大的几张,认为一定有好多。虽然田恳曾给过他一张,但他战战兢兢在身上装了几天后,就被邱沧水抢走了。所以,他根本没有记下十块钱的票样。第二天早饭后,他就去找芮天阳。一出大门,正遇上芮天阳去前面井上打水。芮天阳自然打招呼道:“兜子,你这急匆匆地要到哪里去?”“我想找你,碰得倒巧。”“什么事呢?”“小素爹给了我些钱,”七兜凑到芮天阳跟前,“让我到镇子上给我买身衣服。我一来不认识去镇子的路,二来不认识钱,所以想请你陪我,不,就是领我去,再帮我买买。”“你不认识钱?”“真的!”“那你以前是怎么花用的?”“你应该知道!我长这么大,从没拿了钱买人家一丁点东西,全是要着捡着白吃白穿;我见过各种各样的钱,有白铁的,也有纸的,可不知道每一种各表示多少。”芮天阳听后,脸色立刻沉重了,自家言语道:“天哪,他竟是这么个人!”又对七兜说:“好吧,稍等一会儿,我把水挑回去,咱就动身。”不多时,他俩便走在通往镇子的路上。七兜这下先开口了,道:“镇子离这儿多远?有名字没有?”“有七里地,叫郁园镇。”“噢,给你看钱。”七兜掏出了钱,递给芮天阳。芮天阳捏着钱,没有直接点数,先问七兜道:“兜子,你今天为什么光叫我而不叫其他人呢?”“这不明摆着,你是我最要好的。”“你相信我吗?”“问的尽是废话!快数数,那钱是多少。”芮天阳用手指搓开,看了一眼,说:“五十块。”“那你算算,买一身便宜些的衣服,还能剩几个咱俩吃零的吗?”“全买了衣服不就行了,吃的哪门子零!兜子,你既老实又无知,以后怎么生活呢!还在外面跑。回去后,我抽空教给你些数和字,好让你数清钱,认清茅厕和饭店。那样将会很方便,起码不受骗,行吗?”“怎的不行!”七兜手舞足蹈,“我求你才对。不过你说识了字可以分清茅厕和饭店,但我不识字,这两处我永远不会弄错的,我告诉你罢,用鼻子一闻就知道了。”芮天阳听后笑到差点没有绊倒。

七里路,是两个小伙子走,加之说着话。尤其七兜,觉得没怎么走,二人已到了镇上。他们经过几家个体衣摊,七兜嚷道:“天阳,这么多的衣服不看着买,只顾走什么?”芮天阳转身悄声说:“你不懂,私人衣摊上的不结实。咱们去商店买公家的。”他们进了国营服装店。芮天阳指着挂在上面的衣服说:“你看,有很多,你爱哪一种?我认为你买套西服穿上最精神。”七兜一面看,一面问芮天阳道:“什么是西服呀?”“看,两个纽扣的那种全是的。”“不不,那纽子太少,穿上不暖和。”其他顾客听了这话,无不朗然大笑。芮天阳甚觉害臊,但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对七兜说:“那就买中山装吧,衣襟上满是。”“好,只要纽扣上全的,你选中买就是了。”这样,芮天阳要来一套中山装让七兜试穿了。虽大了点,但四季可以穿的。问价钱,说五十三块六。芮天阳毫不犹豫地从自己衣兜里摸出四块钱,连同那五十递给了售货员。七兜看见芮天阳从自己衣兜里摸些钱出来,赶忙说:“不能垫你的!如果不够,可以买价低的。”“别说了,”芮天阳小声阻止七兜,“我并没有垫我的,是人家要几个零的。”

出了店门,七兜问芮天阳道:“还剩几个了?咱们可以买点什么东西吃吃。”“你就别问几个钱的事了,想吃什么说话。”“看你呢。你这样辛苦地为我跑了来,我得买点啥让你尝尝,才会觉得好意思。”芮天阳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为我的!哪儿来的这讲究!快算了吧,咱们回家,再说我不喜欢吃零。”

要夏锄了,却是每一家少说也有二三十亩地,要在短时间内锄完这许多地里面的草,固然不可能——家家户户,人手少,顾不过来,锄着锄着,那锄剩的作物便长到不允许人进去了。于是,人们图要紧,放快两手,只把显眼的杂草薅掉。艳阳下,七兜站在麦田里。但见他留着猴子难以抓住的短发,满脸黑里透红,容光焕发,并挂有几粒汗珠;两眼炯炯有神,嘴咧开着。他上身穿一件浅黄色涤纶衬衫,衬衫上爬满了黑色的‘OK’,下身穿一条棕色中长纤维裤子,脚穿一双雪白的运动鞋。——在小素家近半年,他七兜吃得饱,睡得足,早晚还洗洗唰唰。现在,他高了,胖了,干净了,因而跟同龄伙伴们相比,显得健壮潇洒,真可谓鹤立鸡群了。

大凡长在田里的草是固定的几样。下手之前,七兜总要睁大眼睛辨认一番;尽管他下起每一脚来像怕踩着地雷一样,但毕竟不熟练,难免踩倒一些作物的。小素爹岁数大了,弯不下腰去,所以凑合了两天,觉得实在支撑不下去,就在田埂上转悠,或者干脆在家歇息。看着七兜和小素早出晚归地辛苦,他不停地对他们说:“慢慢来,薅不完就算了。”当然,小素薅草起来真灵巧得很;走过去以后,脚底下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她和七兜并排,离得也不远。偶然间,七兜拿眼瞟一下小素那美丽的面庞,但始终提醒自己不要去看,甚至干脆在心里骂自己道:“好讨厌的家伙!不该看人家。人家好看与你什么相干!”他越是阻止自己,越是一眼接一眼地看;小素却表现得很大方。她试探着跟七兜唠嗑。她问他来这儿的原因,问他的家庭情况,但七兜吞吞吐吐,连一句问话都回答不完整,像被审讯的罪犯一样,不知把对芮天阳讲的那些哪儿去了。然而,他越是紧张得回答不出,小素越是要问,弄得他大粒的汗珠直从额头往下滚,连麦苗都拔在手里。小素觉得再也问不出什么来了,就说:“你这人怎么连人问的话都不好好往出说,又没有向你要钱,瞧难受的!”七兜听了,仍低着头薅草,一言不发。小素倒很尴尬,也就不再去理七兜。对七兜来说,虽不能圆满答复人家的问话,但总觉得问比不问好得多。当小素停住了嘴不去理他时,他反而焦急了,想道:“怎的不问了呢?我只是回答得慢了点儿,又不曾说错,何必那样急,非得问一句让我答两句!”每当收工时,都是小素喊了算。一到回家的路上,七兜总要设法走在后面,离得不远也不近。小素好几次等着一块儿走,但怎么也等不上来,因为她刚一站住,七兜马上也站住,并假装这里看看,那里瞧瞧,一直等到小素开步走。对七兜这一表现,小素倒觉有趣,心想:“这个七兜怎么搞的!我又不吃他,他偏要落在后面;本来一块儿干活,应该有说有笑的。莫非我哪儿惹了他?”这天傍晚收工时,小素对七兜说:“你为什么这样?心里有什么就说出来。”七兜又低下头,脸全红了,而只从嗓子眼里颤出一个字来道:“嗯。”“好了,现在你先走。”“嗯。”七兜却朝远离家门的方向走。小素气得跺脚甩手道:“真是的!”接着,蝴蝶似的朝家里飘,七兜急转身跟着走,仍保持那段距离。

从七兜和芮天阳去郁园镇那天起,芮天阳就开始给七兜教数字。白天他们当然很忙,便只利用每天晚饭后的那段时间。不是七兜去芮天阳家,就是芮天阳来小素家。芮天阳规定:每天学两个数字,一个汉字;等数字学完,就学算术。他说:“兜子,你没念过书,学业里面的事你自然不懂。我得给你说清楚,教的人应该严,学的人更应该吃苦。以后,我叫你怎样,你便怎样,不然我会对你不客气的。”七兜说:“自然的!可我脑子笨,你教不会就别生气。”第一个晚上,七兜学的是“1,2”和“七”。芮天阳先领七兜读,然后手把手教他写;第二天傍晚要学新的,芮天阳先提问前一晚上所学的,七兜只画了个“1”,芮天阳气得直瞪眼,道:“难道你这一整天没管过?”七兜委屈地说:“怎么没!我连吃饭都在念叨。昨晚你刚走,我就背,就写,一直到深夜;今天干活时又背了一天,把那三个东西放在脑子里想,谁晓得这会儿竟忘了的呢!”芮天阳听后态度温和了,道:“既然你管过了,没记下,这没关系,继续努力,成为习惯会一个个记住的。”于是,七兜加倍努力。渐渐地,他能记住了。——七兜不热心回答小素的问话,是因为有一阵他脑子里回忆着所学的数和字。从此,七兜口闲时就念,手闲时就写。在写的时候,觉得右手别扭,便换上左手,甚至把一个字先用一只手写一半,再用另一只手写一半。至于写出来的,真跟蚯蚓爬过的差不多。

且不说端午杨柳低垂,人们又要过一个短暂愉快的节日,而单道那每条路上的景象:满路的人,有几个手里没有镰刀的!他们三五成群——比赶集的人多得多——朝每个被麦田围着的村庄走。大家都是从外地赶来割麦的。他们分头走进各家各户,先进行一番“商量”,然后下地——一到家里,主人就端上馒头,青菜和茶水。主人认为,只吃不喝的,是上等;边吃边喝的,是中等;只喝不吃的,便是下等了。通过这一顿吃,确定了等级。是上等和中等的,留下;是下等的,大多被婉言打发,而即便留下来,劳酬是很低的。这天上午,小素家叫了五个麦客。小素爹把五人领到饭桌旁坐定,小素和她娘即刻端来臊子面。五个人看了,面面相觑,谁也不肯动手端碗。小素又给每人泡了茶水。大家越发摸不着门户。小素爹知道他们的心思,道:“你们还是随便一些,想吃便吃,想喝便喝。大热的天,兼走了这么远路,怎的不渴?”听了小素爹的话,五人一齐动起茶杯来。他们每人喝了一杯,才端起碗吃饭。这当中,小素爹心平气和地又说:“人家叫你们,都是先看能不能吃,以此确定能不能干。我可不这么做。都既然出了门,横竖干得动的。这老远地来,口干舌燥,却硬要人家吃,就是收割机也得加水!都吃了干的,不得不蹲在地里一口一口喝水。我每年不管这些,只要是个拿镰刀的,就叫。来了后,随你吃随你喝。一到地里,割得可起劲了,因此老是我们家的麦子先倒。”听了小素爹一席话,其中一个年纪稍大些的感动地说:“您老真贤惠!说的也是,这割麦子的事,全在技巧上,与力量关系不大。您老放心,我们会尽力的。”饭后,大家下地去了。七兜以不会割麦而又感到不好意思,站在那里红着脸发愁,小素爹把麦客们领到地里,安顿妥当回来,发现七兜很为难,说:“七兜,你愁什么?我知道你不会割。就是会,也顾不上。你的活是有的。去吧,套上架子车,拿上绳子。他们割,你和小素往麦场送。”七兜才高兴起来。不一会儿,架子车套好了,七兜扛起来就走。闲着往麦地走,当然全是上脚路。看着七兜往出走,小素故意磨蹭,并想道:“我今天躲在后面,看你还叫不叫我帮你推!你再好力量,也不能直接拉上山。”可七兜根本没指望她帮一下。只见他屁股撅得老高,硬把车子从一个个陡坡拉上去,后面留下一串非常清晰的脚印。小素跟在后面,踩着七兜的脚印只顾走自己的,心里叹服道:“这可真能干!究竟力有多大呢?我试试!”她踮起脚跟,猫似的蹿到车子后面。七兜又在上坡。小素轻轻抓住车后,慢慢用力往后拉。她控制着七兜,既不叫拉上去,也不让退下来。七兜拉着拉着,终于有些拉不动,挣得满口的粗气,吁吁地自家骂道:“见了鬼!这个坡怎么这么难上,照前面看并不怎么陡,莫非车子坏了?”又想,“狠劲拉上去再看。”他将屁股撅到最高,近乎朝天,接着用尽全力拉。

七兜把车子和小素一同拉上坡,回头看时,竟发现小素站在后面对她咯咯地笑,便又累又气,道:“你看你!”小素难为情起来,说:“请原谅,我再不了。”七兜扛起继续走,小素用力推,二人很快到了麦田。小素家当然也养着牲口,冬天的牲口草全靠麦秆。所以,割麦的时候,只能像砍树一样连麦秆一齐割倒,再捆好。五个麦客果真是好割手,还不到半小时,他们就割了近一亩。七兜开始往架子车上捆。他也够心狠的,竟不顾小素阻止,把割倒的近一半捆在了车子上,那么多,看上去像个小山头。要扽绳子了,小素又阻止道:“你人咋这么犟!给你说了好几遍,叫少捆点儿,你偏弄这么多。这高山陡洼的,只你和我两个怎拉得下去?你还是去掉些吧。”七兜又生气了,道:“这么干的麦穗,拿上来放下去的,麦粒不全掉了?我能捆多少,就能拉多少。”说着,他干脆一个人扽绳子。小素闹了一鼻子灰,站在旁边赌气。捆好以后,七兜开始扛车。车子那么重,又是在地里,他七兜纵有一牛之力,也不能独自一人将车子拉出地头。因此,随他怎么拉,车子没有一点动的意思。

眼望得七兜脖子上暴起了好几股青筋,车子还是不动,小素心软了,赶忙奔到后面使劲推,七兜继续狠劲拉,才将车子弄到地头。往下走,第一个坡子就陡。七兜撑起车辕,让后面的刹脚着地,紧接着转身钻到车辕下面,用后背顶着。坡虽陡,车子却徐徐往下走。小素可吓傻眼了!她怕七兜放了飞车,急切地想:“弄坏车子,糟蹋粮食事小,但如果车子从身上轧过去呢?”想到这儿,她赶忙跑到前面,两手撑着车辕,面朝七兜,慢慢退步走。七兜一面使劲撑着车子走,一面惊问小素道:“你这是干甚?我一个都弄得这么慢,你又跑来撑什么?”小素说:“这么重,你一人撑得住!”“我这不是撑着么,怎的不能!你闪开吧,别扰我。”小素只好走开,同时想:“这家伙真够顶天立地!我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如此好力气的。”七兜凭着点火气,并在紧要关头对小素大声说了几句。而他越用生硬口气说话,小素越觉得舒服;她虽然表面上努着嘴,板着脸,但心里甜着呢。

七兜扛着车子往山下走,一路上,有好多人看见,无不目瞪口呆。有的竖起大拇指;有的奔走相告,像得了重大新闻;有的停下手里的活专门观看……小素爹在场里等着摞,看见七兜拉来,像直接拉着个麦摞似的,立即吓得声音颤颤地道:“你呀,我又没规定拉这么多!恁陡的路,你怎么放下来的?”七兜还没来得及说,或者不打算说什么,小素却抢先道:“爹,你放心好了。人家拉得容易着呢,连我也没帮一把,我看再多点也无所谓。”“难道你也不懂!那么陡,三个人拉一趟,都没有这一半多。下一趟少捆点,听话!”七兜才答道:“嗯。”可第二趟来时,仍那么多,小素爹也就不便再说什么。这样,五个麦客拼命地割,七兜和小素随便拉,只用了两天多时间,就把小素家的十来亩麦子弄上了场。而这时,大多数人家的麦子还没有收割、拉运完四分之一!因此,在这抢收熟粮的大忙日子里,小素一家倒闲下来了。征得小素爹同意,七兜又帮芮天阳等几位朋友拉运了麦子。过了几日,七兜和小素一家辗了麦子,摞了草,而其他人家的都才勉强拉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