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曾照高王万马过(2/2)
虾皮小说【www.xpxs.net】第一时间更新《六龙同朝,家父千古暴君?》最新章节。
而且道人还跟我们说,晋阳可能要下大雪了,我们到晋阳来可以打雪仗,所以我就更想来了。”
娄昭君看着自己的乖大孙,满目慈蔼。
“此子懂得感念恩德呀。那你呢,小道人?”
高殷伸着小食指,指向自己的眉心:“难道不是阿翁你要我来的吗?”
高澄一脸狐疑的看着高殷,这小子怎么改口了,他不是要来见阿母?
高欢顿生精神:“哦,我什么时候要你来晋阳了?”
“阿翁那天很用力的按了我的眉心却没有说话,我回家问了阿耶那是什么意思。
阿耶跟我说,我的名是阿翁取的,阿翁是在告诫我要记住阿翁,不能忘记阿翁。
我自己又想了一想,这不就是在提示我来见你吗?”
“那你又怎么会猜测晋阳要下大雪了呢?”
“猜的,哪里还有为什么呢。”
高欢展露笑颜:“侯尼于生了个聪慧的儿子呀!”
堂下的高湛侧身对高演附耳说道:“六兄,我没记错的话,二兄的儿子不是才两岁吗?怎会如此聪慧能言?”
高演答道:“步落稽,眼见不一定为实,你怎么知道他这套说辞不是事前他人所准备好的呢?
我们去年三月去见他的时候,他还只是一个只会乱撒尿的婴儿。”
【高湛,小字步落稽】
与高湛同岁的高孝瑜听见了两人的闲谈,插言道:“六叔和九叔,道人虽然只有两岁,但确实是早慧能畅言,且多有不凡之语。”
陈元康的目光不禁聚焦在了床榻下的小不点,意味深长。
为什么要猜测晋阳会下大雪,可以打雪仗呢?这难道不就是在怂恿高澄诸子来晋阳吗?
如此年纪便懂得推波助澜从而实现自己的目的,也不知孩童无心之举,还是有意谋之。
陈元康连忙摇摇头,打消自己的揣测,自己怎么可以用对待成人的心眼来揣测一个幼童呢?
一阵寒暄过后,高欢屏退左右,只留下了高澄、高演还有陈元康。
高澄握着父亲那轻若棉花的手,看见高欢那本就削瘦的脸只剩下了皮包骨、眼睛也被衬托格外大的模样,五味杂陈,但并无落泪。
高澄不愿落泪,他想要让眼前的老人知道他的大儿子已然可以独当一面了。
可高澄联想到朝中局势,他有不免忧从中来,高澄虽自视甚高,却也在父亲突然病危之刻,不能完全做好接下父亲政治重担的准备。
高欢拉过高澄年富力强的手:“我虽然卧病在床,但你的脸色还有着其他值得忧愁的颜色,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高澄沉默不语。
高欢又问“:莫非是在忧虑侯景,恐将叛变?”
高澄面色大为诧异:“阿耶怎么会知道我的心事?”
高欢笑道:“侯景专管河南,向来桀骜不驯、自视甚高,至今已有十四载,我在时尚能调教他,我不在后,他又怎么肯听从你的驾驭呢?
如今四方未定,我身死后,你不要急于发布丧亡的消息。
厍狄干是鲜卑老人、斛律金是敕勒老人,他们禀性正直朴实,终不会有负于你。
可朱浑元和刘丰都是从遥远的关西之地,舍弃伪朝,前来投奔我的,已无后路,必然不会有异心,你可以放心使用。
贺拔仁朴实没有什么过错,潘乐原来是道人,心地宽和厚道,你们兄弟必然可以得到他俩的尽力相助。
韩轨憨鲁愚直,应当对他宽和,借用他的力量。
彭乐的心思有异于常人,难以揣测,应当加以防护。
【邙山之战,有人告称彭乐叛了,高欢觉得多有叛降之举的彭乐是小人反复所以相信了。
后来彭乐得胜归营,却亲手放跑宇文泰。
高欢喜其先锋之功、怒其纵贼之过,最终没有深究。
但却也在高欢心里埋下:彭乐日后知道高欢事先对他的不信任,会不会伺机叛逃的不确定因素。
高欢遂不敢让彭乐独自领军】
段韶智勇兼备,我们的亲戚之间目前只有他出类拔萃,军旅大事最好和他共同参详。
而略微能够和侯景相抗衡的,大概只有算是他半个师傅的慕容绍宗了。
【侯景早年效力于尔朱荣帐下,曾向慕容绍宗询问兵法上的问题,慕容绍宗也乐于教授】
我故意不让慕容绍宗身居显贵,就是想留下来为你所用。
你要对他特别礼遇,委任他经略国家大事,他定能感恩悌德,尽心为你效力。”
高澄颔首称是。
高欢挥手示意陈元康靠近自己。
陈元康落席塌下。
高欢眼里再起缭雾,一手拉着高澄的手,一手握着陈元康的手:
“当初邙山之战,都是因为我没有采纳长猷的建议,才给你们留下了宇文泰这个巨大的祸患,这是我此生最大的遗憾!我死不瞑目!”
【邙山之战最后阶段,高欢率军卷土重来,使得本来局势甚好的西魏军被高欢主力硬生生冲烂阵势,只得溃逃,宇文泰几乎全军覆没。
只可惜高欢见众将大多数志沮,又恐西魏设伏,便下令还军。
只有陈元康苦苦坚持宇文泰已成强弩之末,无兵可施埋伏,只要高欢率军追击,宇文泰必死无疑】
陈元康见英雄迟暮,潸然泪下。
这一天的雪下得很大,高孝琬和高湛他们在庭院里打起了雪仗,但高殷却没有想要参与其中的欲望。
高殷顾自站在雪里,不过一会,鼻子上便沾有了一大片雪絮。
高殷的鼻头酸酸的,也不知道是鼻子上的雪絮在发挥余威,还是心里的难受在发酵余味。
少顷,一颗雪球砸在了高殷的虎头帽上,宛若打铁花般碎溅成雪絮。
高孝琬指着高殷那沾满碎溅雪絮的面门嬉笑道:“道人,发什么愣呢?该你堆雪人了。”
武定五年(547)正月初一,日蚀。
高欢望着窗外的日食:
“难道真的有天命的存在吗?
如今天降日食,是因为我的缘故吗?
如果真是顺应天命的话,那么我死了又有什么可恨的呢?”
高欢顾自回望起自己的一生:
出生怀朔,父亲游手好闲,家徒四壁,从小寄养在姐夫家。
长大后成为一介城头兵。
因高大俊朗,面如冠玉,得侯门千金娄昭君一见倾心,愿自掏腰包嫁之。
娄昭君嫁妆有马,得以升任队长,后转任函使,得见洛阳繁花。
六年函使,看尽富贵繁华,也见过民生多艰。
二十四岁,立下澄清天下的志向。
二十九岁,参加六镇起义,先后投身杜洛周和葛荣,后归附尔朱荣,助其匡扶社稷,讨逆入洛阳。
三十三岁,眼见河阴之变惨绝人寰,自觉尔朱氏治下稷社难安。
三十五岁,尔朱荣死后,屈身尔朱兆麾下。
同年,巧计收服六镇降兵,遂自立。
三十六岁,信都起兵,拥立元朗为帝,一路大胜尔朱氏。
三十六岁,攻克邺城,拜大丞相、柱国大将军、太师。
三十七岁,攻灭尔朱氏。
三十八岁,迎立元修为帝,拜大丞相、渤海王,宰制朝廷。
三十九岁,知元修欲伐自己,遂主动出击,复克洛阳,改立元善见为帝,迁都邺城。
四十一岁,征战关西,连襟窦泰兵败自尽,潦草收场。
四十二岁,沙苑鏖战,二十万对一万,惨败而归。
四十三岁,河桥之战,痛失爱将高敖曹。
四十八岁,邙山取胜,却错失统一良机。
五十一岁,折戟玉璧。
高欢泪流满面,枯手悬举半空,仿若想抓住什么不可得的东西。
高欢万千言语化作浑浊四字:
“勿忘山川!”
高欢心里再是默念了几遍“勿忘”。
高欢脑海里忽然出现:那哪怕年幼、却也隐有剑目星眉的稚嫩面容上的眉心一点。
耳畔蓦然响入自己年少时常听的一句话:“贺六浑,发什么愣呢?该你去守城门了。”
高欢遂展露可掬笑颜。
鲜卑人崇山敬神。
贺六浑知道他该去看望他那素未谋面的山神了。
数日后,
娄昭君危坐侧榻,细指捻过随风肆意拍打自己丈夫如今那若戈壁般干枯面庞上的一缕白发。
娄昭君看着枕上那个苍颜白发、棱骨却依旧英朗分明仿若在宣告不改其志的贺六浑。
贺六浑始终不肯闭上眼,哪怕已然呼吸无声,依旧不改瞋目望西。
娄昭君落泪无声。
初八,渤海王欢死于晋阳,时年五十二岁。
高澄秘密不对外发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