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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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雨夜。
江随便上了一辆公交车,倦倦地靠在车前门一个靠窗边的座位上,隔着一张厚厚的,有点模糊的有机玻璃,默默地看着这个自己已经生活了两年却依然陌生的城市,湿淋淋冷飕飕地,在车窗外停停走走,默默地发着呆。
师傅,你们该下车了。这是末班,我也要下班了。不知什么时候,车已经到了终点。矮矮胖胖的中年司机,操着外地口音,很有礼貌。
哦,是吗?江漫不经心地站起来。空荡荡昏暗的车厢里,除了自己,在同样昏暗的后座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孩。
师傅,听口音,你是四川的?!江忽然回头问了一句。
是啊。司机露齿憨厚一笑。
哦,也是个异乡人。
顿顿,
新年快乐!江加了一句。
谢谢!!新年快乐!司机憨厚的笑容里有意外的感动。
今天是除夕。
江走下车子。外面的雨很大,风很冷,街面冷清。
江没带伞。
前面就是郭公山吧?!江站在昏暗的站台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你去哪?一把雨伞遮了过来。声音轻轻柔柔。
是刚才坐在车尾的那个女孩。一袭瀑布般的长发,在寒冷的夜风中柔柔地舞动,一张精致的脸。
去哪?!江的心忽然一痛。此刻,家在山之外水之外千里之外,这里举目无亲。
不知道。江淡淡地笑笑,黑夜中的笑容,有些落寞。
你呢?江顿顿,反问。
和你一样。女孩也笑笑,笑容黯淡。
同是天涯思归客。江想。
沉默。
只有幽冷的雨点急骤而轻柔地打在雨伞上,婉转低回如隔世的琴音。
许久,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去那边坐坐吧。江打破沉默。
女孩浅浅一笑:好啊。
女孩就是苈(注音:li,第四声。)。
在那个不经意的冷雨夜,在灯火疏落的郭公山水闸旁,在那棵郁郁葱葱的古榕树下的,那个小排挡里。江和苈选了一张临江的帐篷,听着风声雨声浪涛声,几罐啤酒,一只火锅,那种慢慢升腾的氤氲,还有苈的轻言浅笑,一点一点地温暖着江,那客居他乡的年夜前的孤寂。
吃完火锅出来,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
马上就是新年。
连江的寒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
两个人肩并肩,走在夜深的望江西路。
都已微醉。
人稀少,灯微黄。
江撑着伞。
你现在回家吗?江问。
苈在摇曳的车灯中,停住了脚,她仰起微醉朦胧的脸,望着江,摇了摇头。
继续信步往前走。
望江亭。
风特别大。
下雪了。鹅毛大雪漫天飞舞,落入草丛,落入浩渺的瓯江中。
很冷。
两个人肩并肩坐在黑漆漆的凉亭冷冰冰的长椅上。
不知什么时候,苈偎进了江的怀里。
时针指向十二点整。
一朵朵璀璨的烟花,瞬间,几乎是同时,在城市清冷的夜空,在漫天的风雪中,盛开,如隔世的烟火。
新年快乐!苈在江的耳边,柔声轻语。然后,她轻轻地情不自禁地吻了他冰凉的脸颊。
一年后。
江送苈回家过春节。
苈家在罗阳市区。罗阳与闽中虽相隔咫尺,但在牛山北路熙熙嚷嚷的客运中心,俩人却是相对无语。
苈没有说过了年再来闽中,而江也没有说苈过了年再来闽中吧我等你!
苈虽也在闽中打工,但她其实有一个颇为富足的家庭。姑妈和叔叔都在意大利定居办厂,父亲专做皮革出口生意,家底殷实。
可江,却只是区区一介书生。虽然江曾经也是家底殷实,也曾经是别人口中的江少。但两年多前,江的父亲破产了。诺大的家业,瞬间烟消云散。轮船公司的两个轮队几十艘轮船被银行无情地拍卖,三十三亩地的造船厂也被败家的叔叔强行变卖,其中的一些宿舍楼和其它一些零零碎碎的资产,也被亲戚和员工们侵吞的侵吞,霸占的霸占。
忠厚的父亲一夜之间白了头。
江得知消息,从学校赶回家时,曾经的一切都没有了,包括家。
茫然间,一个路人告诉江,父亲临时在乡下买下的一间老房子落脚。可江甚至连这个新家的家门是朝东还是朝西都不知道。站在家乡熟悉的街头,江不知道,自己归家的脚步,该向哪个方向迈出。
江没有办法接受这样的骤变,他在公司的大门口,呆坐了许久许久。最后,在故乡萧瑟的夜幕下,拦下了一辆前往江城的客车。
回到江城,江没回学校,而是在郭茨口的汉江边,坐了一整夜。
第二天,江坐上了南下闽中的长途汽车。
这一路走来,江经历了许多坎坷,经历了许多常人未曾经历过的悲欢离合,也目睹过诸多的人情冷暖。江明白,自己只是一个本地人口中的“外地人”,与苈遭遇,江不敢奢求什么,更不敢让自己轻易地付出任何承诺。江怕伤了自己,也伤了别人。
在深刻的沉默中,苈终是幽然地矜持而去。而江,也故作若无其事其实心头是一片空白地往回走,带着那句哽在喉间的话语:
苈,过了年再来闽中吧我等你!!
苈走了以后,江倍感孤独。于是,思念如春草般疯长。
除夕前夕,江收到了苈从罗阳寄来的贺年卡。收到贺卡的那一刻,
江欣喜若狂。
江小心翼翼地拆开精美的贺卡,只有一句话,字迹竟然鲜红。
苈说:
想你!为你割血为墨!
泪水终是夺眶而出。江疯了样冲向街头,那些压抑已久的东西,在这一瞬间爆发,如一股洪流,在他的心底奔腾咆哮。
在街边的一家电话亭,江不假思索地,飞快地拨通了苈家里的电话。
喂,哪位?一个男人粗重的声音。
竟是苈的老爸。
你……你好,我……我……我找苈苈,请问……请问苈苈在家吗?说不清是因为紧张还是因为刚才跑得太急的缘故,江竟然气喘嘘嘘结结巴巴语不成句。
你谁啊?!?找苈苈有什么事?!嗓门马上高八度,凶巴巴地拷问。
我……面对苈的老爸那凶狠鄙夷不屑一顾的语态,,江感觉自己瞬间渺小得像只蚂蚁,嘴唇艰难地动了动,还没容他再说什么……
她不在!“啪”的一声,电话那头便重重地粗暴地给挂了。在电话挂断地那一瞬间,江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那端苈的声音:爸,谁……
接着便是挂短声。
江拿着听筒,足足愣了二十来秒都没回过神来,听筒里急促的“嘟嘟”声,就宛如天边不断滚过的闷雷。
下起了雨。
江在雨中踽踽独行。街边商场里音质特好的大音箱,不知是不合适宜还是正合适宜地播放着刘德华的那首如泣如诉的《天意》。
那种深深的自卑与自尊,又重回到了江的内心。江失魂落魄地坐在车流滚滚的人行天桥的台阶上,坐在黄昏的雨幕里,一任心如刀割。
江没有勇气再给苈打个电话,江明白,自己其实很脆弱。
接下来的整整六天,江没有吃饭,也没有起床,只是静静地躺着,
没有昼夜,或睡或醒。
大年初七,江早早起了床,洗脸,刷牙,刮几天都没有刮了如乱草般的胡子,长跑,然后,泡了碗方便面给自己吃。
生活在刹那的短路后又迅速恢复了正常。
江是一个极其理智、佛家思想很深的人,江信缘,信宿命。江相信,生命中的一切得失,冥冥中自有注定。很多东西,无法勉强,也无须勉强。
大年初八早上七点三十分,江准时打卡上班。在门卫室,年长的老保安叫住他:江,你的信。
看到信封上熟悉的字迹,江的心猛的颤了一下,竟有一种昏眩的感觉:是苈!
江:
不知道你年过得好不好?我很牵挂。
二十九那天,是你电话打给我吗?我有种感觉,一定是你!但我
爸不让我接。请你原谅。
跟你说过的,我爸一向就这样,一向就是这样瞧不起我妈妈瞧不
起我瞧不起妹妹瞧不起家里所有的人除了他自己。
我很难过,长这么大,第一次和他大吵了一顿。
我是在珍的家里过年的。
江,我很想你,我不想再回家了,我想走得远远的,走得越远越
好,永远!我不想再看见我爸爸那张老是醉醺醺凶巴巴的脸,也不想
再看见我妈妈那张老是忍气吞声泪水连连的脸,我真的受不了了,你
明白吗江?
江,珍家里没有电话,写信给我吧。
我在珍的家里,等着你的回信。
想你的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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