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难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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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有方神色难堪,吭吭哧哧的小半天也没开口。王敬得再次催问,丁有方抬起头飞快的看了一眼陈家旺,又低下头,艰难的咽了口唾沫,道:“…是,确有其事。”
陈家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时懵住了。耳边断断续续传来丁有方的声音道:“他时不时的过来,…每次赊的账目有多有少…。他是掌门的准弟子,我…我也不敢问他赊这么多钱做什么…。”
翟敬承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赊贷!”
丁有方吓的一下子瘫在地上,道:“我…我一时糊涂,想着他有弟子这个身份,也不怕他跑了…。”
王敬得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丁有方在霹雳堂任账房年限不短,平时做事麻利,算起账来笔笔清楚,因此还是很受器重的,这次怎么能犯这么大的错?深究下去,帮内各项生意经营包括账房都是自己管理的,那么丁有方失职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王敬得心里暗自懊悔不已。自从在福建长乐出事后,很长一段时间自己都是一蹶不振,生意上疏于打理,没想到账房也出了事。
他定了定神,想到丁有方本来胆子就小,此时此地不宜一昧训斥他,还是先把大事搞清楚再说。当下拦住发火的翟敬承,向丁有方道:“账房的规矩你不是不懂,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有方身子不停的发抖,显然心中怕的厉害。忽然连连磕头,道:“师父恕罪、师父恕罪,不要送我去见官啊!陈家旺赊账的借条我都带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沓凭据,双手高举过顶。胡管家上前接过凭据呈给翟敬承。
陈家旺一颗心霎时沉了下去。如果说此前他还有一些模糊不确定,此刻也明白自己陷进了一张大网中。不过为什么连丁有方也要陷害自己?为什么眼前这几个人都要对付自己?
翟敬承看着凭据,脸色越发难看。他哼了一声,将凭据递给王敬得。王敬得看着凭据,口中道:“6月13日借四两五钱、27日借十五两,7月26日归还三两,8月3日又借十两…,一共借一百二十四两五钱!”
王敬得十分震惊,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陈家旺在他心目中还是当年江边小渔村里的那个朴实小渔童,可眼前这一叠巨额凭据该如何解释?
他扬了扬凭据,对陈家旺道:“你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陈家旺走上前查看了一阵子,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瞧字迹,一叠凭据都是出于自己之手,但从进府到现在,明明只有一次借款,其它的凭据从何而来?
唯一的一次借款,还是凑钱买人参去看望福伯。陈家旺记得清清楚楚,那一次一共是借了四两五钱,这绝对不会有错。不过后来还款时,那张四两五钱的借条却被弄丢了,丁有方当时还曾专门致歉。当时陈家旺心想反正账目两清,借条不见了也不是什么多大的事,于是就这样不了了之。谁知道现在重又见到了这张借条。
他拿起这张借条反复又看了几遍,确认无误不是假的,可是银子早已还清的事实,现在去向谁说?谁会相信?还有那凭空冒出来的一叠借据,又怎么能说的清楚?
周心勤走近陈家旺身旁,摆出了一副防止陈家旺撕毁证据的戒备神态,讥嘲道:“看了这么久,怎么不说话?我看你还是认命吧,省得费神费事,自己也少遭罪。”
陈家旺再善良,也明白别人早已精心准备好了对付自己,现在的处境就如同是陷进了淤泥,越挣扎越下坠。
但他不甘就此沉沦,道:“师父,弟子冤枉。除了一张四两五钱的凭据是真的,其它全是假的。”
周心勤嗤之以鼻,道:“你的意思就是说丁先生在栽赃陷害你?你当自己是什么大人物,丁先生这么做有什么好处?真是笑话!”
陈家旺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也想知道答案,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伍捕头道:“王掌柜,凭据能否拿给下官瞧上一瞧?”
王敬得道:“伍捕头是金陵神捕,眼力自然高人一筹,有劳了”,将凭据递了给他。
伍捕头将凭据摊开,边瞧边伸出手指比划测量,又将凭据举在半空中,凝神细瞧,不时以手作笔,似在临摹揣测运笔笔法笔锋等。
他研究了一阵子,又分了部分凭据递给朵思麻、彭六合和邓敬华观看。
彭六合看了两眼道:“伍捕头,我等都是武夫,不懂这些。捕头精于此道,请教高见。”
伍捕头道:“高见谈不上,就谈谈一点粗陋浅见,说错莫怪。”
他左手拿起那张四两五钱的借据,道:“陈家旺称这张借据是真的”,右手又拿了张借据,道:“这张借据我是随便取的,我们来比较比较。”
“先总而观之,两者间字体的风格神态一致,运笔气势也是相同。”
在座的虽然都是武人,但都不是胸无点墨的莽夫,这个还是瞧的出来的。
“从布局看,两者上下左右留白区域相仿,而且两张凭据上的起笔首字到纸张边际的上下、左右距离都差不多。每个人落笔或略偏上下、或略偏左右,这个是有固定习惯的。”
“诸位请看,两张借据上的字由上而下,都略有一些渐向左偏的迹象。常人写字,都不可能是正直而下的,或微向左偏,或微向右偏。”
众人拿起凭据一看果真如此。不经他点明,还真没在意。
“两张凭据上,字与字之间的间隔远近相同,松散紧凑、宽窄奇巧也都基本一致。”
“这些凭据上的字迹都是小楷,字体一样,就更加方便比较了。”
“两张凭据上的字迹都是匀称灵动,不激不厉”,伍捕头见众人听的认真,讲的更加带劲,道:“请诸位举起凭据,透光再看,两者笔画轻重差不多,说明运笔是同一个力道。”
“看过了整体,再来比较字的具体细微部分。虽然有些奸猾之徒善于伪装,但细微之处却不容易改变。因为这是长年习惯养成的,即使刻意去加以掩盖,也容易造成笔画僵硬别扭,反而又留下马脚。”
伍捕头讲到顺畅之处,扬声道:“这些凭据格式一样,都是‘今借到足银几两几钱’。”
“具体到字迹上,以落款上的‘陈’字为例:最后这一笔反捺的起笔低于左侧的一撇,且有一丝与之相交。再看运笔提按、转折和回锋及起笔与终笔的态势,点之仰覆,尽之平毕,直之刚健…这些看下来都是一样的。当然其它还有很多特征类似,比如凭据的纸张质地、墨色…就不一一赘述了。因此伍某以为这些借条都是出于一人之手,不像是伪作。”
伍捕头是金陵六扇门的总捕头,品级不低且权柄重,他的话一出口,陈家旺的心沉到了底。
王敬得拱手道:“伍捕头真是好手段!没想到在江南名捕声名之下,文字功底竟也如此深厚。”
六扇门的捕快被视作武夫,而官场上文重于武,王敬得这样讲,让伍捕头十分舒心。
伍捕头哈哈笑道:“过奖过奖,微末之技不值一提”。笑了两声,眼角扫到了秦敬泉的遗体,赶忙又板下脸来换上一副严肃沉痛的表情。
翟敬承两道凌厉的目光射到陈家旺身上,冷冷哼了一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陈家旺叫苦不迭,道:“冤枉!丁先生,你倒是凭良心说一句,这些凭据是不是我的?”
丁有方掉过脸不去看他,佝偻着身子道:“是你的…别问我…。”
陈家旺心中气苦,道:“丁先生,我从你这儿借这么多银两干什么?”
丁有方道:“我、我怎么知道?我只知道,你有一次买檀香,一出手就是10两银子…。”
陈家旺气满胸口,道:“丁先生,红口白牙你不能乱说!”
孙兵卫道:“陈家旺,师父和前辈们在此,你怎敢威胁当事证人!”
陈家旺长叹一口气,连普普通通的一句话都能被指责为出言威胁当事证人,那么下面再怎么辩解,恐怕终究无济于事。但他心中毕竟不服,仍旧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弟子心中无愧。弟子拜入霹雳堂门下也非止一日,往昔未曾犯过错误,怎么便能一夕为贼!弟子冤枉!”
他满腔悲愤,说到伤心处不能自抑。翟敬承见他神色不似伪装,说得也有道理,不禁又有些犹豫不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