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闷酒(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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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中又是懊恼又是后悔又是悲切又是委屈,脑子里乱成一团,呆呆的坐着一动不动。

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了进来,见到傻坐在床上不动的陈家旺,吃了一惊,道:“终于找着你了”。

来人四十多岁,个子不高,正是和柳学功住同一间屋的杂役老崔。

老崔上下打量陈家旺,问道:“你没事吧,怎么黑灯瞎火的坐这不动?”边说边拍拍陈家旺道:“武长信在陪着柳学功,让我过来喊你,大家伙送送他。”

提到柳伯,陈家旺冰冷的身心才开始活泛。他唔了一声站起身,老崔在前面带路,出了大门向东,走了一阵子,路边灯火渐渐多了起来。

老崔带着陈家旺拐进了路边一间酒家,店前插着“安乐居”三个字的酒旗,酒家不大,门面倒很整齐。

两人直向里走,掀起最里面一间的门帘,围着桌子坐了三个人,正是柳学功、武长信,还有一个姓严的秃顶男子,也是府上杂役。

喊了一声“柳伯”,陈家旺忽然有些哽咽,胸口一股气流上冲阻住了喉咙。

柳学功唇角上翘,苦笑了两声,眼睛有些湿润,道:“家旺来了,坐、坐。”

武长信大声把店小二喊过来,道:“人齐了,上几道你们店里的招牌菜,温两斤好酒”。

店小二答应一声,转身刚走两步,武长信看看柳学功,又喊住店小二道:“再去喊二个唱小曲的,老哥几个今天图个热闹。”

柳学功忙按住他道:“老弟的心意我明白啦,今天就我们几个好友聊聊天,别弄这些花样了”,武长信只好作罢。

武长信端起酒壶要给柳学功斟酒,陈家旺呆呆的坐着,动也不动。

柳学功看着他道:“家旺怎么啦?”老崔道:“我回去找他,他房间门锁着,四处都没找到人,后来还是在我们房间找到他的。房里也没点灯,黑灯瞎火的,吓了我一跳。”

柳学功拍拍陈家旺肩头,道:“家旺重情重义,真是好孩子。其实也没什么,想开了就没事。不过以后就不知什么时候能再见上一面喽。我先敬大家一杯。”

他努力装作没事人的样子,语气尽量轻松,可手还是控制不住有些颤抖,酒水洒出,淋湿了桌面。

武长信满脸羞愧,道:“老哥哥莫怪,我老武没用,事到临头胆子小…,”

柳学功拦住道:“各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怎么会怪你!不说了,今天来的都是兄弟,来来,都干了这一杯!”

他带头举杯,一饮而尽,烛光拉长了他凌乱白发的身影,将影子孤零零的投射在墙角,风一吹,斑驳杂乱,不胜凄寒。

这杯酒下肚,众人虽一时悲伤,明天还将一如既往,唯独眼前这白发老人,明天的归属在哪里?

陈家旺心中激荡,喉咙仿佛被什么卡住了,给自己倒了一大杯酒,仰头喝干一滴不剩。

烈酒入喉,如一条火线燃烧而下,陈家旺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呛了出来。强烈的刺激下,僵滞的头脑、郁塞的心胸仿佛也被打通激活,不复之前空白呆滞的状态,有了正常的感觉。

武长信道:“今晚人不齐,夏进施人也不在,等明天人齐了大家再边喝边聊,替柳老哥想想办法。”

一杯酒下肚,老严愤愤道:“就是,人多办法多,事情未必没有转机,我看这事就是胡管家捣的鬼。我倒不信他能只手遮天,我去找掌门告他的状!”

“刚才那么多人在房间外替我鸣不平,我听出来了,就属你的声音最大,”柳学功拍拍老严以示感激,道:“别去了,没用,胡管家很得掌门信任。”

武长信叹了口气道:“这些年敢于硬顶胡管家的,都被他用各种借口赶走了。一个人站出来,又有什么用?”

陈家旺心中激动,道:“再算上我一个!”

“在我出事之前禀报掌门,掌门或许还能相信几分,可现在去禀报掌门已然迟了”,柳学功道:“我在霹雳堂这么多年,掌门的脾气还是很清楚的。我们这时去禀报,他不仅不会相信,反而会成为挟怨中伤的小人。更何况,胡管家是翟师父的亲戚…。”

众人默然不语。停了片刻,柳学功温言教导陈家旺道:“你现在还不是正式弟子,地位不稳,今晚又得罪了胡管家,以后自己千万要当心,”又劝慰老严道:“你岁数也不小了,上有老下有小,霹雳堂工钱不少,到哪里再找这样的差事?为柳某的事闹起来不值啊!”

老严脸涨的通红,嘴唇动了动,终于没有开口。

众人心中不是滋味,默默端起酒杯喝了盅闷酒,听见店外传来胡琴叮咚之声,一个苍老的声音唱将起来“只见乌鸦阵阵起松梢,数声残角断渔樵,忙投村店伴寂寥…”

声音衰迈、曲调凄怆,众人听了更觉难过。

武长信一拍桌子,叫道:“小二,唱的这么晦气,影响客人的兴致,店家也不去管一管!”

伙计一溜小跑,进来行礼道:“对不住各位,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老头带个病歪歪的姑娘,只会唱些穷酸调调,连首新曲也不会,不会新曲也就罢了,好歹唱个喜庆的谱子啊…,”

柳学功叹口气,摸了把铜钱递给小二道:“都是可怜人,给他们些吃食,别难为他们。”

武长信一把拽住小二,道:“哪能让柳老哥出钱?”

柳学功道:“我有手有脚,回去了也饿不死,这点钱不会要我命。倒是武老弟要收收手,再多的钱也赌不起啊。”

武长信尴尬一笑,道:“我是小赌怡情,不会有大事。你担子不轻,还有女儿要照顾。”

这话触动了柳学功心思,想起家中的痴呆女儿,顿时心中酸楚不已,眼角落下来两行老泪。

邗上农桑的吴庄主送了十两银子,起初的名目就是送给他痴呆女儿日后养老。他没有向掌门禀报,一是本来就想找个时机把银子退回去,如果汇报掌门,不免有些多此一举、画蛇添足。二是有感于吴庄主的一片心意,如果禀报掌门,难保外人知晓,让老友尴尬。

偏偏胡管家不知怎地知道了,利用此事大起波折。事情确实难以解释清楚,自己也不会厚着脸皮寻求留下来,只是万般皆可放下,自己一天天年老,痴呆女儿指望谁?

一口酒下肚,陈家旺头脑很乱,起身拿过小二手里的铜钱塞到柳伯手里,道:“柳伯别多操心了,我出去看看”。

走到店外,见店门拐角靠墙边站着一老一少两名卖唱艺人,老人满头白发蜷缩着身体,女子一脸病容唱两句咳两声。陈家旺掏出自己怀里的铜钱还有碎银子,数也不数,一股脑儿给了卖唱老人。

卖唱老人不住打躬作揖,陈家旺无心说话,转身就往回走。老人一脸激动,追上来问他姓名,陈家旺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老人还要追问,却被伙计拦在店外。

回到房间,陈家旺心绪难平。和柳学功分别在即,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劝慰,他一口气堵在心里,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只好敬了柳伯一杯闷酒。

其他几人更是没有口才,说不出来什么。几人一杯杯喝着闷酒,越闷越喝,越喝越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