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凛冬1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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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月灿高兴了,搂着他的脖子笑道:“好兄弟!走,咱俩喝酒去!”
梅染抬眼看着漫天飘飘的白雪,黯然神伤:他确实染了病,一种令世人患得患失,寝食难安,药石无医且心甘情愿付出所有的病。他想起自己那无人知晓的心事,只觉得四面而来的风锥心刺骨的冷。
那场雪下了很久很久,久到人们已经忘记了春花秋月,久到万物好像就只剩一种单调的颜色,久到天上地下的神与人都以为世间原本就只有一个季节,久到日日思念成灾的顾长风总以为还身处那年的素馨山,久到很多年以后三界的人再谈起这场大雪时,都会忍不住泪流满脸,叹了又叹。
暴雪从南下到北,从西下到东,从高山下到平原,从峡谷下到森林,又从中土下到塞外……似鳞,如絮,成团,张牙舞爪地在天地间漫卷,不放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每一处留存着希望的空间。天与地模糊了界限,被缟素般密不透风的白连为一体,像一个被掏空的巨型鸡蛋壳,只是悬浮于高空的颜色格外阴霾,厚重。
不多久,竹柏槁死,牛羊冻毙,河冰塞路,舟不能行,路绝人迹,门户被封,民多断炊。饥荒和严寒让死亡人数呈直线上升,昭阳国中十村九荒,家家户户都有人死去,全家死绝的情况也很常见。侥幸活下来的人从此有了不同的人生:熬不过自己吃自己人的精神折磨,半疯半癫,浑噩活于世,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死于下一场天灾或人祸;熬过去了的,已抛弃了为人的根本,从此堕落为魔,可以为一箪食,一瓢饮,无恶不作,为祸他人。
贫苦百姓心心念念盼着官府体察民生疾苦,减免田租赋税,然而等来的却是新增的烧炭费、取暖费、农作物毁坏惩罚费、房屋倒塌修缮费、道路清扫费……一时间,民怨盈涂,匪患四起。
有大臣上书,痛陈民间疾苦,称“春秋数载,民几不知禾稼为何物,树皮草根,早已荡然无存。往来千里地,目之所及,皆鹄面鸠形;耳之所闻,无非男啼女哭。易子而食,析骸而爨,比比皆是。枯骸塞道,残喘呼救……地狱惨状也无非如此。臣等跪请陛下免赋税,开国库,放粮赈灾,救万民出水火。”
萧尧收到奏折时,正用上好的鲜肉逗引笼中那只相貌丑陋,却有个好名字的鸟——梧桐。这当口,梧桐的胃里还满满当当的,对肉提不起一点兴趣。萧尧以为它是嫌弃肉上有芝麻大个黑点,遂命人换了新的,继续逗弄。
颜槐玉战战兢兢地念着奏折,时刻留意着萧尧脸色的变化。萧尧笑道:“瞧你这没出息的熊样!一个破折子就把你吓成这样了?你知道这段话出自哪里么?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史书,以地方志为主,记载了历朝历代的大灾大难,写得很是生动感人。这些老家伙是希望朕以史为鉴,逼朕放粮呢。朕偏不!易子而食?多好的事啊!朕都还没有吃过人肉呢,这帮贱民倒先饱了口福。他们该感谢朕才是!”
颜槐玉忙五体投地,拜了三拜后情真意切地道:“老奴卑贱之躯,得圣上高看,方能活得有个人样!圣恩深似海,老奴无以为报!老奴愿肝脑涂地,为圣上分忧!若圣上不弃,老奴舍得一身剐,身上的肉随圣上选食!”
萧尧开怀大笑:“你这老东西,一天天的就知道哄朕开心。起来吧!朕虽爱美食,对人肉却不感兴趣。朕此生的愿望有二:长生与凤肉。除此之外,所作所为皆为消遣,权当打发时日罢了。”他拈起新上供的药丸,自言自语道,“前几天上官离下葬了,宛瑜的身体养得足够壮实了,他也该上路了。替朕赐套新衣给他,全了朕与他的父子情分。”
颜槐玉想起苏映雪给予自己的照顾和尊重,心中不忍,壮起胆子道:“有了新衣还得有美食,方能体现出您的慈爱。听说八皇子很爱吃御膳房的点心,回头老奴让人送些过去,就说是您赏赐的。您看……行不行?”
“这有什么不行的。不就是几碟子点心么?朕早就吃腻了,你随便送就是。不过那椒麻鹿肉酥就别送了,那东西不易得也不易做,很合朕的口味。还有进贡的雪玉白露羹,留给梧桐吧,它喜欢吃。你想吃的也都留着,谁也不送。”
“老奴都记着呢!圣上爱的东西,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老奴也不会端上桌。梧桐是圣上的心头宝,老奴自然也不敢亏着它。”颜槐玉嘿嘿笑了两声,又说,“老奴馋嘴,多亏有圣上看顾。圣上对老奴的好,老奴就是肝脑涂地也报答不了万一!”
“老东西!”萧尧踹了颜槐玉屁股一脚,笑道:“滚去做事吧,别在朕面前唱戏。”
与此同时,魔界的民众却在以各种各样传统的、自创的、稀奇古怪的方式庆祝这场大雪的到来。春耕后,谢轻晗突然下令全国各地改种耐寒的作物,说自己得神明指点,今冬必遭暴雪,往年的农作物经不住冻,无法存活。国民半信半疑,担心贸然改种会导致来年粮食歉收。本着对谢轻晗的信任,家家户户还是改种了指定的作物。根据目前的情况看,来年又将是一个丰年。
停云居里,落英剑挽起的剑气扫开空中的白雪,荡起腾腾杀气。雪落在花朵满枝的梅树上,簌簌有声。谢轻晗头顶冒烟,一身单衣薄裤已被汗水湿透。清心玉贴着他的肌肤,随着他的动作来回摆动。
那日,谢轻尘归来,将莫待的话悉数转达。他知道莫待分析得有道理,但要扛到明年秋收后谈何容易。谢轻尘见他沉思不语,似难下决断,忙拿出清心玉道:这是莫公子让我带给你的,说是有一位故人向你问好。
看到清心玉的瞬间,他僵住了,思绪有片刻的混乱。谢轻尘连着唤了好几声,他才恢复正常,慢声问:他还说什么了?
谢轻尘道:他问你还记不记得你书案上的梅花如意钗。顿了顿,又问,梅花如意钗是怎么回事?你与他早就相识?
非也。他只是故人之子。梅花如意钗不过是我与他之间的一句玩笑话。
谢轻尘没再追问,只说:莫公子明明被侍卫重伤却假装没事,不愿我们挂怀。又听说他落下了咳血之症,此生难离汤药。你若有暇,记得写信问候。
谢轻晗握玉的手紧了紧,半晌无言。之后,他写信隆重感谢了梅染和季晓棠主持公道,没有只言片语提及莫待,好像谢家兄弟能从琅寰山全身而退,都是两位上神的回护之功,根本就没莫待什么事。
回忆很短,短到只有一场雪落的时间。回忆很长,长到要用他的前半生去珍藏。他接住一点雪,看它们被体温融化,再从指间滴落。恍惚间,他似乎又闻见了兰花绕指的香味。敛好心神,他练了一套剑法和两套拳法,简单洗漱后准备批示新接到的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