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四章 宁启往事(三)(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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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片刻,萧阳开口打破宁静,说道:“所以,当年宁城主便是因此道心破碎,选择了转道重修?”
宁启尽量收敛愁绪,将手中酒坛换回了盏杯,“没错。”杯中酒满,三人举杯共饮。宁启接着道:“当年得知真相后,我心灰意冷,万念俱灰,从此自囚于太平宫中,一蹶不振,整日醉生梦死,浑浑噩噩,仅仅过去半年光景,我便病卧床榻,形如枯槁,一身道行自四重天上跌到了谷底,若非有吕宴他们悉心照料,我必将死在那段作为此生最黑暗的岁月中,那种极致的绝望和痛苦,至今回想起来,仍能感到窒息,吕宴他们曾劝导过我很久,我那个傻妹妹虞烟,甚至还天天在我面前哭,可惜没有任何作用,柳茵的死,让我悔恨终生,永世都不可能走得出来,后来我越来越消极,几度生出求死之心,但仅剩的一丝理智告诉我,我现在不能死,至少不能就这样去死,否则,如何对得起数千年来所经的千万种种,如何对得起柳茵,她会死不瞑目的,最终,我在道心彻底破碎之前,做出了个让所有人失望透顶的决定,自散大道,转修红尘,等吕宴他们发现异常时,已经晚了,无奈之下,他们只能帮我镇守本源,稳住根基,一夜过后,我转道功成,修为跌进了凡道。”
宁启露出一个五味杂陈的笑,“当时,自相识以来从未向我顶过半句嘴的吕宴气急败坏,居然对我动手了,毫不留情,将我收拾的遍体鳞伤,三弟四弟见到那副情景被吓得话都不敢说,只有虞烟哭着上来劝架,结果同样被打得鼻青脸肿,七窍流血。也是因为那次转道重修,导致后面各方势力听闻风声,再次大兵压境时,整座太平城险些毁于一旦,虽说城池最后还是艰守了下来,但城中高手却因此死伤了大半,以至于再后来,迫于四方压力,为了避免一些没必要的讨伐,太平城不得不摘除太平二字,自此改名火城,而我也从曾经名震四方的一代杀神,沦为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话落,宁启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手中的盏杯上,黯然叹息,“其实……我之所以甘愿舍弃一世大道,转修红尘,除却是我厌倦了杀伐,以及世人公认的红颜身死,自甘堕落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如果世间有轮回,那么今生离别的人,还能在来世重逢吗?只有吕宴一人清楚,在转道重修之时,我将对柳茵的执念凝聚成了现今的道心,我的执念有多深,我的道力就有多高,这便是我哪怕两次跌境,依然能再次超越吕宴的根本所在,在我的心中,一直以来都埋藏着一个极大的心愿。”
说着,他停顿下来,猛然喝了一口酒,而后抬起头来,满眼憧憬地微笑道:“我希望有朝一日,在那人海茫茫的万丈红尘中,能再次见到她的身影。”
这一刻,萧阳心弦为之一颤,各种思绪在脑海中剧烈沸腾,
他终于明白,为何意在太平的火城要立名为火城,而不是太平,是非恩怨,原来如此。
他终于理解,为何眼中有意,心中有情的宁启,始终都不愿接受自己的义妹施虞烟,执念永恒,情非得已,就像是他和金曦,四个月的山上温馨尚不能做到铁石心肠,遑论千余年甚至数千年朝夕相处的宁启和施虞烟,可惜这世上有些事,哪怕你有情我有意,也注定不会有结果,看似毫无道理,实则天经地义。
可惜。
可惜金曦。
可惜施于烟。
可惜宁启。
可惜这世间所有遗憾而终的有情众生。
一切的一切,都太过可惜。
只是,于人如此,于己,又当如何?
还会有更多的可惜,更多的遗憾么?
萧阳暗暗叹息,用心斟酌着宁启最后这段言语,念头难平。
世间有轮回吗?假设一切回到原点,漫长岁月以后,若宁启当真在那人海茫茫中见到了心中所愿,到底是真还是假?就像是昨日那个苦情故事,当神女时隔千年故地重游,蓦然回首见到的那个相似之人,究竟是不是昔年故人?一切都是未知。
但他不会想到,那本名为“红尘覆”的故事集,本就是出自于太平宫“典书阁”。
夏欣神色平静,未有过多想法,一些连萧阳都能看出来的事实,她又岂会看不出来,萧阳能想到的她能,萧阳想不到的她同样能,且更加透彻,更为深远。她举起盏杯,语气轻和道:“如果注定如此,那么我只希望,宁城主能长久如此,即使岁月终止,轮回倾覆,直到永恒的尽头,但愿你能再次与她相遇。”
宁启笑了两声,举杯回敬,“但愿如此。”饮尽杯中酒,他轻叹一声,拎起酒坛,接着满上,继而又举杯,道:“往事种种,诸般因果皆到此为止,萧公子夏姑娘权当个笑话来听便好,其他的,多说无益也无用,都过去了。”
话虽如此,但事实上,无论是关于柳茵香消玉殒的遗憾,还是太平城被迫改名的无奈,宁启都有所保留,未曾道明全部。
如是,当年得知柳茵身死之后,在宁启回到太平城之前的过程中,他曾为此丧失理智,立地成魔,那一日,破败的废墟之中,一声悲啸粉碎乾坤,当滔天的杀气贯穿九霄,元烬洲以西之地由此彻底笼罩在了一层让人形体瓦解,神魂崩裂的猩红之中,那是一位杀神在发狂,带着无尽的恨意屠戮世间,那是宁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失去理智,那是他此生的最后一次大开杀戒,不管是对是错,无论是人是妖,神灵也好,真神也罢,见谁杀谁,谁来谁死,到最后,整整数百万生灵死于非命,惨不忍睹,当时若非吕晏出手阻拦,外加已是重伤之躯,身之将死的人族正天宫始祖亲自出面制止,不仅宁启会死,百妖域的所有生灵,以及西荒人族,山上山下,大大小小的门派势力至少有大半会被他一路杀个绝灭,因为在那个时候的他看来,如果不是这些人非得开战,柳茵也不会死,只是后来,往往回想起这些,他都会后悔,但若再来一次,他想......他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如是,当年宁启自甘堕落,各方势力大兵压境,在太平城失去他这位太平神坐镇,陷入生死一线的绝望境地时,是他吕晏这位当之无愧的二城主独自一人身披黄金甲,手持红缨枪,承接天地之气运,背负一城之生死,浴血而战,傲然不倒。
那一天,曾经的太平城门外,在那尸横遍野的战场上,如是天神降人间,一人一枪,肩挑日月,光照十方,杀得群敌血染天穹,请那诸神皆来赴死!!
笑声洒脱浩荡如雷。
黑云压城城欲摧,当如何,又如何,天地之间,我吕晏一人足矣,来来来,有请诸位,皆来赴死!!
一杆长枪灭诸神,万丈气概吞寰宇。
他吕晏之风骨,何以至此。
再如是,当吕晏己身腐朽,气绝将终,无人可救的绝望之际,是那位得知昔日真相后,也许出于愧疚难安,也许始于心存不忍,亦或另有他因的正天宫始祖在神元彻底枯竭前骤然降临战场,不仅成功保住吕晏性命,杀退各路大军,为太平城化解了一次必亡危机,更是将自己剩余的魂魄神元尽数注入进太平城大阵中,最后枯坐战场上,面朝城头,含笑而终。
也只有宁启知道,在施虞烟的身后,除他宁启自己以外,还有一双眼睛始终都在暗中默默无闻的看顾着她。
昔日因果,今日种种,此间太多太多,一切的一切,不是宁启不愿意说,而是觉得没有必要,就像他所言的,都过去了,仅此而已。
“宁大哥多虑了。”
“我没打算说。”
萧阳与夏欣同时举杯,同时开口。
宁启蓦然大笑,心中积沉的阴霾仿佛就此一扫而空,“天地知我者,唯萧公子夏姑娘也。”
万般忧愁皆过往,今夜有酒应欢言,随着宁启将深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悲苦尽数收敛,不再提及关于自己曾经的那些遗憾往事,萧阳与夏欣也默契的保持沉默,对此没有再出现半句多余的过问,遗憾也好,愧疚也罢,所有的不尽人意都暂且揭过,人......终究还是要往前走,况且,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该皆大欢喜才对。
接下来,三人继续有说有笑,开始了新一轮不间断的推杯换盏,而苏诚的心思也重新落在了满桌子的美食上,亭台中的气氛慢慢恢复到了最初时的常态。
只不过当萧阳道出宁启此番必成神王的两场机缘和其中关键所在后,宁启再度陷入良久的沉默,心里生出了一种想要直接给夏欣跪下磕头叩谢的强烈冲动,若非怕对方会心生不满,他还真就这么做了,如此恩情,颜面又算得了什么?莫说他宁启,即使外人见了,也只会觉得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最终,宁启只得无奈一笑,说了句“夏姑娘真乃天人也”。
然而,他后面接着补充的那句话,却让萧阳浑身不适,如坐针毡,立刻有了种不好的预感,这个家伙又要开始了!
“实话实说,自我有生以来,还从未像现在这样羡慕过一个人,尤其是男人,萧公子,当真是天大的福分啊。”
事实果然不出萧阳所料,此言一出,便不可收拾,宁启直接献出了自己的拿手好戏,并且,腮帮子鼓鼓的苏诚也胆大包天的跟着附和起来。
“话说回来,萧公子和夏姑娘究竟打算何时完婚,我可是心心念念想着去喝你们的喜酒呢,若将来能够得偿所愿,我也算是死而无憾了。”
“嘿嘿,师父,我也想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