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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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清楚地记得,那是新生报到的最后一天。雨,像个调皮的孩子,时断时续地洒落人间。铅灰色的云沉甸甸地压在天空,空气中已然悄悄弥漫起一丝淡淡的凉意,似是秋天送来的轻吻。我不顾婉清的劝阻,迫不及待地拿着相机,直奔学校的南门。

南门,是北大传统的迎新站。它承载着北大无数的迎新记忆,是每一届新生踏入燕园的重要起点。每年新生报到时,我都会来到那里,用镜头捕捉那些新生们独有的画面。那些青涩又好奇的目光、带着憧憬的笑容、对新环境跃跃欲试的姿态和怀揣梦想的行囊,每一次都能触动我内心最柔软的角落,让我感慨万千。我不禁想起如晋曾经对我说的话:“苏老师,咱俩都是在燕园长大的,报到的时候,完全没有那种初来乍到的新奇、向往和憧憬。这,也算是人生中的一种遗憾吧。”那时,我还笑着打趣他:“那咱们以后要是有了孩子,一定要让他们远离燕园,这样他们考上北大的时候,就不会像我们这样有遗憾啦。”可如今呢?如晋的孩子或许还有机会替他弥补这份遗憾,而我,却永远不可能拥有一个孩子来填补我心中的这个空缺了。命运的安排,总是让人在不经意间陷入深深的无奈。

南门处已是人头攒动,一排长长的条案前,挤满了签到的新生。看着这嘈杂而热闹的景象,不知怎的,一种莫名的、微妙的情愫在心底悄然滋生,仿若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住了我迈向人群的脚步。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的强烈,也许是这阴沉的天气作祟,让我的心情也变得压抑而沉闷。但我还是习惯地举起相机,试图捕捉一个远景,以此慰藉这一路的风尘仆仆。毕竟已奔赴至此,怎能让这辛劳无果而终?

然而,就在我举起相机的瞬间,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恰似一道撕裂阴霾的阳光,直直地闯进了我的镜头。

没错,阳光!我只能这样形容他,因为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贴切的感觉。他仿佛周身都散发着璀璨的光晕,每一步都闪耀着夺目的光芒,竟将周围阴沉的空气搅得光彩熠熠。我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他的面容,只觉眼睛被那光芒晃了一下,可又不由自主地贪恋这突如其来的亮色。那种自带光彩的感觉是如此强烈,宛如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我,让我不假思索,手指本能地按下快门,急切地想要把这束“阳光”永远地锁在我的相机里。

放下相机,我开始打量眼前这个贸然闯进我镜头的小伙子。蓦然,我的心像是被重锤狠狠撞击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恍惚,只因我看到了这样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深邃得如同无垠宇宙般的眼睛,星辰大海在其中闪烁、旋转;它又辽阔得宛如能装下世间万物,目光所及之处,是广袤无垠的世界;同时,它又明亮得似破晓之光,带着驱散黑暗的力量,能让世间的阴霾无处遁形。那目光像是拥有神奇的魔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达灵魂深处。可它却毫无咄咄逼人之态,相反,那目光恰似三月的阳光,带着最纯净的气息,明亮得让人心颤,温暖得令人眼眶发酸。在这目光的注视下,世间一切烦恼似乎都能被轻易抹去,只余下满心的柔软与安宁,仿佛只要陷入这双眼睛里,就永远不会再害怕黑暗与寒冷。

是的,我,一个毕生钻研古代文学的学者,此刻却在浩如烟海的古籍里寻不到一句能形容这双眼睛的诗文。而整个中文系的师生若见我这般模样,定难以置信,他们眼中那个年过半百,鬓角已染霜华,向来严谨持重的教授,如今却被一个年轻男子的眼睛深深迷住,像失了魂般伫立在此,不言不语,仿佛世间万物都已消失,唯那双眼睛如漩涡般将我吸住。直到,我察觉到那双眼睛里有了变化,也正带着几分好奇打量着我,目光由最初的研判,逐渐转为惊喜。然后,一个低沉且富有磁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带着些许试探,可更多的是按捺不住的兴奋,宛如编钟敲击出的悠扬的古乐,直直地钻进我的心里,唤醒了我沉醉的心魂:“您是……是……是……苏文教授吧?”

我一下子怔住了。这还是平生头一遭,竟被一位新生一眼认了出来。我很清楚自己长相平凡,毫无突出之处。况且,我也只是在学术界有些许知名度,在其他领域基本无人知晓。这个刚踏入大学校门的小伙子,到底是如何认出我的呢?难道他是我在学术圈子里哪位故交好友的孩子?我不由地细细端详起眼前这个高大俊朗的青年。他有着浓密的黑发,脸庞轮廓分明,恰似雕塑般深邃。身着一件洗得泛白的牛仔外套,里面的白衬衫简单素雅,领口随意敞开,透着一种随性,却丝毫不显邋遢。他一只手拎着行李箱,肩上背着画夹,上面沾染着斑驳的颜料痕迹,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刚发到手的、北大特有的大板凳。他风尘仆仆地站在那里,身姿如松般挺拔,那略带棱角的下巴微微上扬,彰显出几分倔强。嘴角那抹灿烂的笑容满是青春的活力与热情,更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恰似一只雄鹰即将展翅高飞,在辽阔的天空中尽情翱翔,一匹骏马即将扬蹄奔腾,在广阔的天地间肆意驰骋。

我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明白他身上的光芒缘何而来了。没错,他是个帅气逼人的青年,但那光芒绝非仅仅来源于英俊的外表,而是从他的头脑、内心和灵魂深处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来。那是一种从内而外散发的光彩,让他在人群中如同一束光,自然而然地吸引着旁人,这种光彩并不刺眼,只是柔和又温暖地流淌着,让我这个初遇他的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我不知道在他的头脑里藏着怎样奇妙的思想,也不清楚他的内心深处怀揣着何种炽热的情感,更不了解他的灵魂是如何被塑造得如此独特,但我却已经明显地感觉到,时隔二十五年,这个注定非同凡响的青年,就在那一刻,成了第二个我一眼就看中的学生。

“你怎么认识我?”我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开口问道。从他话语间那不易察觉的一丝南方口音里,我已然判断出,他既非本地人,也不可能是学术圈子里故交好友的孩子。

他爽朗地笑了:“我看过您写的书,书中有您的照片。第一眼瞧见您时,我就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后来仔细一琢磨,发现您跟照片上一模一样,兴奋之余没来得及多想,就冒昧地喊了出来,幸好没认错。要是我的鲁莽给您带来了困扰,还望您能谅解。”

“仅凭一张照片,你就能把我认出来?我还没那么高的辨识度吧。”我直言不讳地表达出自己的怀疑。毕竟,一个刚踏入校门的新生,居然声称看过我那些专业性极强的著作,这理由的可信度本身就不高。

他又笑了,笑得坦然而磊落,没有丝毫的窘迫:“模样可能会有偏差,但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恂恂儒雅的气质和正直坦荡的风骨,是无论如何都不会错认的。”

我心头一动,一丝被理解的感动在心底悄然蔓延。那恂恂儒雅的气质,或许熟悉我的人能有所察觉,可正直坦荡的风骨,那是我藏于灵魂深处的坚守,鲜有人能洞察,而他却做到了。不过,怀疑的阴霾却并未完全散去,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逼问道:“哦?你是从哪里看出这种气质和风骨的?只是从照片中吗?”

“不,还有您的文字。”他的眼中瞬间闪烁起热忱而真挚的光芒,“真正用心创作的人,无论是学者还是作家,都会把灵魂倾注到文字中的。”

一种强烈的共鸣刹那间从我心底涌起,势不可挡地将那仅存的一丝怀疑冲刷得干干净净。倾盖如故啊!眼前这个相识不过短短三分钟的年轻人,竟让我莫名地有了一种遇见知己的感动。换做旁人说出这般话语,我大抵会将其视作讨好的逢迎之辞。但这个青年不同,他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质朴的印记,那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真诚,让人无法生出丝毫怀疑。更何况,就凭他眼中蕴藏的智慧与丰富的精神内涵,便足够让我相信,他绝不是那种会用“读过我著作”这种拙劣借口来刻意接近我的人。我突然对眼前这个高大帅气的青年有了一种莫名的亲近之感,连说话的语气都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暖意:“中文系的吧!是不是要去宿舍登记?你们宿舍应该是三十二号楼。我正好要回家,顺路带你一程。”

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您怎么知道我是中文系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中满是笑意:“读过我著作的人,必须是中文系的学生。即使不是,我也得想办法把他抢到中文系来。”

他的眼中一下子泛起了光亮,神情中透着抑制不住的欣喜:“谢谢苏老师。此刻,我终于感到自己真正被北大和中文系接纳了!”

好聪明的年轻人!原来他早就察觉到了我的怀疑,却一直以最大的诚意坦然面对。我对他的好感又增加了几分。“好了,咱们走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想要接过他手中那大大的板凳。可没成想他身子一侧,巧妙地躲开了我的手:“不用了,苏老师,我自己来就行。”

我不禁一愣,这才察觉到自己刚刚那下意识的举动。说来也怪,我给新生引路已不是一次两次了,可从来没有主动提出帮他们拿东西。但这次,这个动作仿佛未经丝毫思考,就自然而然地发生了,而且至今我仍觉得自己就该这么做。“还是给我吧。”我近乎本能地回应着,话语顺口就溜了出来,“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正所谓‘尴尬的距离最磨人’。我看你肩上的画夹都快掉下来了,再拎着这么个不小的板凳,一会儿准吃苦头,还是我来拎吧!”

他的脸上闪电般地掠过一丝感动,嘴唇轻抿了一下,却没有再坚持,而是顺从而又坦然地将板凳递给我,动作大方得体,没有一丝造作之态,就好像我们之间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我随手接过板凳,和他一起,并肩从签到处向东走去。

“你读过我的哪本著作?”我再次开口问道。其实,我心里已经没什么怀疑了,可那种想要探寻的欲望,就像小虫子一样挠着我。我承认,我渴望知道身边这个年轻人更多的情况。

“那可多啦。”他稍微顿了一下,像是陷入了回忆,“有《竹林七贤:魏晋风度的精神溯源与文化凝萃》,还有《关于曹丕的文学、政治与时代交织的多元解读》《鲍照的乐府诗探究》,还有……”他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一大串书名,几乎把我近十年出版的著作全涵盖了。

我不禁深吸一口气:“你不会是要告诉我,你是专门研究我的吧。”

“哪里哪里!”他一下子朗声大笑起来,“这些书都是祖父买的。说起来,那时候能买到的学术著作可没有几本,所以祖父一看到您的书,就跟发现了稀世珍宝似的,每出一本就赶紧买下。可惜啊,祖父年纪大了,拿着放大镜看书都费劲,没办法,只好让我读给他听。结果我读着读着,自己也就看进去了。”

“那本《竹林七贤:魏晋风度的精神溯源与文化凝萃》你也读过?”我实在有些难以置信。我清楚地记得,那本著作出版于1978年,是那场动荡之后我推出的第一本学术专著。按照时间推算,那时他顶多也就十岁左右吧。

“嗯!”他用力地点点头,“那时候年纪小,读不懂就缠着祖父给我讲。不过说真的,在您所有的著作里,这一本是我读得最艰难的。哪怕到现在,我都不敢说完全读懂了,特别是关于阮籍的那部分内容。说来也怪,阮籍的诗文我读了不少,研究他的文章著作我也没少看,字面上的意思我都能理解,可就是有一种莫名的隔阂,仿佛有一堵墙横在我和他之间,让我没办法与他沟通,更无法产生共鸣。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一丝苦恼之色爬上他的眼角眉梢,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长期钻研某个学术问题却苦寻无果的苦恼。然而,真正让我惊讶的,是他在话语中居然用上“沟通”与“共鸣”这两个词。我万万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尚未踏入大学殿堂深造的年轻人,竟已深得文学作品研究的精髓,那就是全身心地沉浸于作品之中,与作者以及作品里的人物展开思想的碰撞,进行心灵的沟通,进而在精神上产生共鸣。当年我和如晋初入大学校门时,都未曾达到这般境界。所以仅凭这一点,他,已经站在了一个比绝大多数人都要高得多的起点之上。

“没关系。”我满含欣赏与喜爱之情,伸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阮籍一生都在钻研玄学,他的人生也如一部深邃的‘玄学’之书。你现在无法与他产生共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啦。你想想,从古至今,真正能懂他的又有几人呢?说不定啊,就在未来的某一天、某一个瞬间,因为某个机缘巧合,你就会突然之间豁然开朗了呢。”

他静静地听着,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回味我话语中的深意。片刻后,他松开眉毛,脸上浮现出释然的笑意:“您说的对。很多事情不是靠几分聪明就能领悟的,也许要靠一生的沉浮才能彻悟。”

我再次为他远超年龄的成熟与睿智而震惊,心中那份探寻的欲望更浓了:“你的祖父,也是研究古代文学的?”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眼神中透着一丝复杂的神色:“与其说祖父是个研究者,倒不如说他是古汉语和古文学虔诚的应用者与实践者。他曾经参加过光绪三十年的甲辰恩科考试,据说就差那么一点儿,就能成为贡士去BJ参加殿试。那年他刚满二十岁,满以为自己以后还有高中的机会。可谁能想到,那竟然是中国最后一次科举考试。从那以后,尽管时代风云变幻,但他自幼打下的扎实根基,已经让古汉语和古文学深深融入他的灵魂,成了他改不掉也不想改的习惯。祖父一生创作了数量可观的诗歌和文章。可他这一辈子,直到去世,都拒绝使用毛笔之外的书写工具,也绝不肯用简体字和白话文在纸上写下哪怕一句话。很多人说祖父古板,可我却觉得那正是他对传统的坚守,就像一位忠诚的卫士守护着古老文化的尊严。”

我听着他的讲述,一时间竟有些恍惚,仿佛自己踏入了一部传奇故事当中:“你,居然有一位如此高寿的祖父?”

“是的。”他用力地点点头,眼中闪烁着对过往回忆的光芒,“我的祖母是祖父的续弦。祖父的原配妻子和我的几个姑姑伯伯都在那动荡不安的岁月里,因各种各样的缘由先后离世。我父亲是祖父年近花甲才迎来的小儿子。可父亲还不到十岁的时候,祖母也因病去世了。从那以后,祖父便断了续弦的念头,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地抚养父亲长大,看着父亲成家立业。我出生的时候,祖父已经八十四岁高龄了,但他依然对我关怀备至。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后来他年迈体弱,哪儿也去不了了,也是我一直守在他身边陪伴和照料他。前年,祖父与世长辞,享年整整一百岁。整个姑苏城,都把他称作世纪老人。而对于我来说,他不仅仅是我的祖父,更是我灵魂的归宿、人生的信仰和精神上的源泉。”

听了他这番长长的讲述,我的心不禁滋生出无限感慨,仿佛已经探寻到了他智慧与精神力量的源泉。可是,姑苏?这两个字猛然唤醒了我的某个记忆。“你是江苏考上来的?”我试探着问,“那么,你的名字是……”

“章海天。”他平静地吐出了三个字。

“天哪!”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目光像被磁石吸引一般,再次牢牢锁住他的面孔,“你就是JS省文科高考状元?那个语文考了 118分的传奇学生?”

“您知道我?”这次,轮到他面露惊讶之色了。

“我们专门调研了你的语文高考试卷。”我说道,语气中那浓浓的赞赏再次流淌而出,“这可是北大中文系调研的第一份高考试卷呢。不得不说,你的试卷答得太漂亮了,几位老教授甚至用‘完美’来形容。他们一致认为,即便是扣掉的那两分也实在有些牵强,大概是评卷老师担心在高考这样重大的考试里,在语文这种主观性本就很强的学科中出现满分试卷,会引发不必要的争议吧。”

海天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既然分数被扣掉了,自然有被扣掉的道理,那这张试卷也就不能称之为‘完美’了。”

“你倒是豁达。”我微微挑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不觉得遗憾吗?”

“一点也不。”他嘴角上扬,露出一抹淡然的微笑,“其实这世上哪有真正的完美?人类不过是一直奔波在追求完美的道路上罢了。我们必须一边怀揣着对完美的向往,一边坦然接纳自己的不完美。”

好家伙!一个刚刚踏入大学校门的学生,居然一出口就是哲理!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我的心中像是有一股清泉在汩汩流淌。面对我毫不掩饰的赞美,他既没有故作谦逊的扭捏作态,也没有故意掩饰的骄傲自得。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像是一首浑然天成的诗篇,质朴、坦然,尽显本色。而且,从他的话语中,总是不经意流出一种属于思想、精神和灵魂层面上的信仰、追求与坚守。而对于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来说,这是一种多么可贵的品质啊!

宿舍区很快就到了。那是一片格局相同的西式楼房,清一色的灰砖墙,却都加盖着中式大屋顶。楼前的草地上,青松苍翠,垂柳扶疏。不知怎的,从南门到这里的距离,今天却显得格外短暂。瞧着海天正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我就按捺不住想跟他多聊几句。“看,那就是三十二号楼。”我指着不远处的楼房说道,“北大的宿舍楼以前都以‘斋’来命名,这儿在以前也是被称作‘三十二斋’的。其实,无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喜欢这样的名称,听起来就透着古雅之气,仿佛有淡淡的书香和墨香在空气中氤氲。可惜啊,那些动荡的岁月,把这一切美好都破坏殆尽。听说是某个领导觉得‘斋’字带着封建和修正色彩,便把所有的‘斋’一股脑儿都改成了‘楼’。这一改,原先的那股文气立刻消失殆尽。最让人无法忍受的是湖边‘德、才、均、备、体、健、全’这七斋,那可是燕京大学建校伊始就定下的名字啊,承载了无数历史的记忆与沧桑,可他们居然把它们改成了‘红一楼、红二楼、红三楼’……天呐!”我边说着边不住地摇头叹息,“简直是暴殄天物!”

海天的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嘲讽,眼中闪过一抹不屑:“让他们改去吧。他们以为改了个名字,就篡改了一切?就能把历史像垃圾一样清扫掉?就能把文化像污渍般轻易抹去?太天真了吧!他们能改掉那些写在牌子上的字,可改不掉从每一块古老砖石里渗出的文化气息,那气息早已渗透到这片土地的骨髓里,岂是他们动动嘴皮子、挥挥笔杆子就能抹杀的?他们妄图消除的所谓‘封建’‘修正’,不过是他们无知又狂妄的借口罢了。历史会永远嘲笑他们这种愚蠢又粗暴的闹剧!而这些深深扎根于燕园的文化与灵魂,他们永远别想毁掉!”

我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微张开,半晌合不拢。没错,我着实被他惊到了,不仅是因为他那犀利的,一针见血似的语言,更惊讶于他寥寥数语,竟能如此迅速地洞穿“改名事件”背后的本质,并把隐藏其中的根源剖析得如此清晰。他的表达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听不见那些模棱两可的词句,更没有那些华丽空洞的修饰,就如一位冷静的猎手,用最简单、最直白的话语直击要害。在他面前,我仿佛看到了一种穿透表象的力量。而正是那种深刻的洞察和直击核心的果敢,让我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此时,从他的身上,我又看到了一种力量,一种如战士般坚守、斗争、反抗、英勇无畏、毫不妥协的力量。我发现,我已经深深地欣赏和喜爱这个认识不久的青年,甚至不忍同他分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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