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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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的苏沐阳轻轻碰了碰纤纤:“紫萱,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你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
纤纤愣了一下,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对方叫的是自己。她连忙摇了摇头:“没事儿,只是刚才冻着了。你说,他和柳笛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校园里有很多传闻,把他俩说得很不堪呢!”
苏沐阳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我不知道那些谣言是如何编造和传播开来的。我只能说,如果你认识柳笛,和她一起生活过,就绝不可能相信那些话。我们几个男生曾在私底下悄悄议论过,‘纯洁’这个词,简直就是为柳笛量身定制的。她太重视灵魂的洁净了,所有不干净的东西她都拒绝沾染。她可以默认,却绝不效仿。你相信吗?如此优秀的她却一直没有入团。其实她的理解比我们都深刻,信仰也比我们都坚定。可正是因为太多人把入团当作晋升的敲门砖,她就拒绝同流合污。陈老师为此特地动员过她,可她却说‘信仰源自于内心,所以不必拘泥于形式’,气得陈老师直咬牙根,却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你想,这样的女孩子,会做任何肮脏龌龊的事儿吗?”
纤纤忽然感到有些自惭形秽。从小学至今,她一直将入团、当干部、评三好之类的当作炫耀与晋升的资本,此时与柳笛一比,实在是“动机不正”。“可是,”她仍旧有些不甘心,“他们之间,当真就没有一丝……超越师生关系的情愫吗?”
苏沐阳一下子沉默了。他默默地凝视着北楼四楼那扇小小的窗口,半晌,才深思着缓缓开口:“我只能说,他们有比一般的师生关系更为深厚的情感。柳笛对章老师的照顾是无微不至的,而章老师只接受他一个人的帮助。凡是力所不能及的事情,他都毫不勉强地让柳笛去做。他不反对,也不忌讳别人把他的名字同柳笛联系在一起。我想这不仅源于一种毫无猜疑的信任,同时也彰显出一种光明磊落的姿态。这种姿态,想必也是对柳笛的一种保护吧。”
“他为什么不接受其他人的帮助呢?”纤纤情不自禁地问出了这个长久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我也曾经试图帮助他,却被他无情地拒绝了。”
苏沐阳看着纤纤有点受伤的神情,理解地笑了笑,“我也曾经想过这个问题,很长时间也想不明白。直到上了大学,接触到更为广袤的知识范畴和多元化的思维模式,学会运用不同的视角和系统性的思维去审视与剖析问题,先前那些被我忽视的细节,才清晰地浮现于脑海之中。我们班那颇具传奇色彩的第一节语文课,想必你们都已听闻多次了吧。下课后,好几双去搀扶章老师的手都被他无情地甩开了,我就是其中之一。只有柳笛,无论章老师怎么拒绝怎么发火,都坚持送他回办公室。那时,我特地从教室跑出来,听到了他们大部分谈话。其中有三句话,我至今仍记得格外清楚。其一,‘作为学生,我不想看见自己尊敬和仰慕的老师被别人撞得东倒西歪。也许这些您都能忍受,但我却不能,就像不能忍受一个崇高的思想被人诋毁一样’;其二,‘我不爱多管闲事,送您回办公室绝不是闲事’;其三,‘我以自己的名誉,保证自己不会问一句看起来像是多余的问题,不会说一句听起来像是闲言碎语的句子,更不会和别人谈论任何有关您的话题’。正是这三句话打动了章老师,让他最终接受了柳笛的帮助。”
纤纤的嘴角微微颤动了几下,脸上的神情复杂且纠结,似乎隐隐约约地察觉到柳笛的帮助和自己“发善心”般帮助的确有所不同。苏沐阳深深地叹了口气:“如今我反复琢磨这三句话,终于明白了:我们,总是首先把章老师看成一个可怜的瞎子,所以我们的帮助是建立在怜悯和同情基础上的,居高临下的施舍。而柳笛,首先把章老师看成一个她尊敬和仰慕的师长,所以她的帮助是建立在尊重和平等基础上的,真心实意的付出。此刻回想起来,我们谁又有资格凌驾于章老师之上呢?可那时我们不懂啊!我们带着自以为是的优越,急于展示自己的善良,却没想过这种帮助就是对章老师尊严的否定和嘲笑。不,不仅我们不懂,周围又有几个人懂得?所以章老师用高傲和冷漠把自己同所有人隔绝。他宁愿错误地拒绝个别真诚的关怀,也不愿屈辱地接受太多带有歧视的帮助。而柳笛,是唯一能理解章老师内心真正的需求,与章老师进行心灵交流的人,她像潺潺的溪流,持续而稳定地滋润着章老师的心田,又如寒冬里的炭火,用耐心和细心,一点点温暖着章老师的生活。这样的‘帮助’,谁能拒绝?谁又能不被打动呢?”
犹如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苏沐阳的话在纤纤的心中激起了层层涟漪。曾几何时,她,和太多的人一样,觉得章老师那冷漠得不近人情的拒绝刺伤了他们的心,却从没想过他们那些“好心”的帮助,是对章老师更大的伤害。他们甚至在第一次被拒绝之后,就滋生了“让他多摔几个跟头”的念头,却没有一个人像柳笛那样,在屡遭拒绝后依然坚定地守在章老师身边,只为了让心中的珍宝不受伤害。这种“因怜悯而施舍”与“因珍惜而呵护”的区别,现在如此清晰明了,当初怎么就看不明白呢?
苏沐阳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别难过了。其实,我也是毕业后才明白的。对于章老师,我们有太多的‘后知后觉’了。如果我们像柳笛那样,多一点‘先知先觉’,章老师就不会活得如此孤独而辛苦了。可惜,世界上只有一个柳笛。记得在一节语文课上,在谈到《简爱》的时候,章老师说了这么一句话:‘灵魂只有达到相同的高度,才能相望、相知、相守。’我们都无法理解一个高高在上的灵魂,只有柳笛达到了和他同样的高度。”
纤纤悄悄地叹了一口气:“那么,这两个同样超凡脱俗的灵魂,他们之间,有爱吗?”
“我想,他们是有的,肯定是有的!”苏沐阳沉思良久,终于脱口而出,甚至未留意到纤纤话语中那不易察觉的一丝嘲讽,“这几天,章老师占据了我所有的思想,我几乎整日整夜地去思索与他相关的一切,所以,以前那些被我忽略的如碎片般的记忆,不知怎的就串联成了连贯清晰的画面。我不知道他们谁先爱上了谁,或许连他们自己也未必知道,就如两颗同频跳动的心自然而然地融合在一起,是水到渠成、顺理成章的事。不过,高中两年半的时光,全校没有传出任何有关他们的谣言。章老师一直以一种磊落大方的姿态接受柳笛的照料,但除了工作之外,几乎不多言一字。而在工作中,能够用一个字表述的,他也绝不用两个字。两个人有机会长时间相处的,一是中午批改作文,二是傍晚到车站等车。我始终不明白‘卿卿我我’‘搂搂抱抱’之类的谣言是如何传开的。但凡有脑子的人都能想清楚,两个人一个中午要批改十本作文,一篇作文至少八百字,累计起来便是八千多字啊!这八千多字的作文不但要在一个小时内逐篇读完,还要进行修改、撰写评语,如此巨大的工作量,他们,哪还有时间‘卿卿我我’?还有那个车站,可不只有他们两个人在等车,其他老师和学生也有不少在此侯车,还有那么多学生来来往往,甚至就住在附近,他们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搂搂抱抱’吗?其实,我就住在二路车站后面的居民楼里,每天都与他们走相同的路线,无数次目睹他们等车的身影。我敢说,那段时间,两人几乎无一字交谈,但能够看出两个人都很享受那段等车的时光,章老师的面容也不再那么严肃冷漠了,偶尔还会流露出些许难得的温柔。总之,这两年半的时间,没有任何人发现两人有任何越矩之处,自然也就没有任何质疑与诽谤了。”
纤纤眉毛一挑,敏锐地捕捉到苏沐阳言语中的关键之处:“你一直强调‘两年半’这个时间,那剩下的半年呢?是不是就有不一样的地方了?”
“剩下的半年,总体来说也没有什么不同。”苏沐阳似乎在努力地分析着,“还是上下课,批作文,等车,柳笛有时还帮助章老师判判卷子,或者整理一下复习资料。我们平日看到的,就是这些。可是谣言,似乎就是从那时开始一点点滋生的。而滋生的原因,大概就是那几个特殊的‘点’吧。”
“点?”纤纤有些不解,“是一些非常规的事件吗?”
“是的。”苏沐阳点点头,“第一个‘点’,就出现在去歌厅的那一天。那次我们玩到了很晚,从歌厅出来时,已经晚上八点半了。雪,依然很大,我踩着深深的积雪往家走,在经过二路汽车站时,我惊讶地发现,章老师,竟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他只穿了一件黑呢子大衣,连帽子和手套都没有戴,右手紧紧抓着站牌的铁皮柱子,身上发上落了足有一寸厚的积雪,双脚陷在雪地里,脚面已经被雪埋没了。我的天!这个南方人,真不知道我们北方的大雪有多厉害!可是,最后一班公交车早就开走了,他还站在这里做什么?我不禁走过去,轻轻叫了声:‘章老师’。
“章老师微微动了动。‘你看到柳笛了吗?’他问,声音依然冷漠而平静。这是章老师第一次在课堂之外和我说话。我想他不可能认出我,只是,能主动叫他一声‘章老师’的,一定是他的学生。
“柳笛?我猛然想起,柳笛也和我们一起去了歌厅。实际上她本不想去歌厅,那天学生可以提前放学,老师却没有提前下班,雪那么大,她不可能让章老师一个人走到车站。她本打算一直等到五点教师下班后,再把章老师送到车站。我们再三保证五点前肯定回来,她才在我们的怂恿下去了歌厅,谁知道一不小心就玩到了八点半。从歌厅出来后,我就没看见她的身影。我只能老老实实地告诉章老师:‘柳笛下午和我们一起去了歌厅,现在应该回家了。’
“章老师似乎暗暗松了口气。‘有人送她吗?’他问,严肃冷漠的声音里暗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关切。
“‘没……没有。’我不知怎的有些心虚。从歌厅出来后,我和几个意犹未尽的同学聊了会天,确实没有留意有没有人送她。
“‘那,我再等一等。’
“‘可是……’我忍不住喊起来,‘都这么晚了,天又这么冷,万一……’
“‘她会来的。’章老师抛下这句话后就不再理会我了。一阵冷风吹过,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章老师也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天!如果柳笛真的回家了,他难道还要等一夜吗?这样下去是要冻坏的!我连忙跑回家,找来帽子和手套,还拿来一件厚厚的羽绒服。不管章老师接受不接受这样的‘帮助’,我也必须给他送去。我可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冻掉耳朵或者一只手。
“可是,当我走出楼洞的时候,竟然看到了柳笛。她真的来了!就站在章老师的身边,轻轻地抚摸着章老师那只冻僵的右手。我看不见两个人的表情,也听不到两个人的谈话,只看到柳笛的双肩止不住地颤抖。突然,她一头扎进章老师的怀里,抱着她放声痛哭。”
“啊——”纤纤瞪大了眼睛,“他们……还真抱在一起了?”
“不,”苏沐阳明确地否认了,“章老师并没有去拥抱柳笛。他只是用那只僵硬的右臂,轻轻地抚摸着柳笛的后背,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没有责备,也没有惯常的冷漠,只有一种带着痛楚的温存和柔情。柳笛就在这样的安慰下,慢慢停止了哭泣。雪停了,月亮出来了,柔和的月光铺满大地,映衬着纯洁的雪,也映衬着两个空灵美好的身影。”
纤纤轻轻撇了撇嘴:“不愧是文科生,快赶上写小说了。那一百四十七篇习作真没白写。”
苏沐阳有些羞涩地笑了笑:“我可真没故意渲染,当时的画面太唯美了,我的感受只有两个字——圣洁。但我不知道其他人是否看到了这一幕,这幅画面在他们眼中又是什么样的。接着,再往后追溯,就应该是高考那一天了。那天下着大雨,我和柳笛不在一个考点,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同样在十八中考试的袁珂却目睹了整个过程。因为怕迟到,他住在了姑姑家,从窗口一低头就能看见十八中的大门。他说,章老师几乎是坐着第一班公交抵达考点,就站在二路汽车站的站点处,足足等了两个多小时,尽管穿着厚厚的雨衣,还是被淋得不轻。他手里还拿着一把伞,却一直没有打开。到了快进考场的时候,袁珂下了楼,经过站点时,柳笛也恰好从公交车上下来。她没有平日那般自信,而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奇怪的是,章老师居然先招呼了柳笛。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居然辨认出了柳笛的脚步声。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什么,袁珂没有听清。可是进考场的铃声响起时,章老师却再次握住了柳笛的手,用稳重而深沉的声音,清清楚楚地说:‘不要害怕,放心去考。我敢用性命担保,你,一定会考上北大!’这句话瞬间让柳笛眼中盈满了泪水,脸上的忧思一扫而空。袁珂的心也酸酸的,他事后曾不止一次对我说,要是有人用性命给他担保,没准他也能考上北大。”
纤纤悄悄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怎的,她对这个未曾谋面且被她鄙夷的柳笛,竟萌生出一丝羡慕之情:“他就这样,陪着柳笛考了三天?”
“不。”苏沐阳摇摇头,“听袁珂讲,自从将柳笛送进考场之后,章老师便再未现身。直到最后一科考完,他才在一个小花坛旁,看到柳笛和章老师站在一处交谈。柳笛笑得很开心,章老师却依旧平静而淡定。然后,柳笛把章老师送上了车。只是在章老师上车后,柳笛也跟随着人流,最后一个上了车。当时,袁珂也搭乘这辆公交车,他很诧异,因为他知道柳笛的家就在学校附近,与这辆车的行驶方向恰好相反。他想提醒一下柳笛,却看到柳笛将食指放到唇边,向他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几站过后,她跟在章老师身后,在一个小站点下了车。”
纤纤的嘴巴不自觉地张开了:“柳笛……去了他家里?”
“对。不过是柳笛自己偷偷跟着去的,而不是章老师勾引她去的。”苏沐阳一脸严肃地说,仿佛在着重强调事情的真相,“那个家,位于一条狭窄的小巷里,是一大片平房中的一间不算小的平房。我协助高校长整理章老师的遗物时,曾去过那里。那里有一位老太太,是章老师的房东,成天在院子外面晒太阳。据她讲,柳笛总共只去过两次,一次是高考结束那天,另一次是她去BJ报到的前一天。第一次,房间的窗户和门始终敞开着,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柳笛的确洗了一大堆东西,窗帘、床单、被罩、衣服……晾满了整个院子,而后还帮章老师整理了房间。而章老师就坐在一把椅子上,和柳笛谈着话。老太太说自己也没听清两人在讲什么,只是隐隐约约地听到书啊大海啊之类的。的确,章老师的屋子里全是一排排书架,拥有几千册藏书是毫无疑问的,而墙上的画作中,十幅里有八幅都与大海相关。黄昏时分,柳笛离开了那里,章老师还出门相送。第二次也是下午,窗户被柳笛用淡绿色的纱窗遮住了,但门一直敞开着。听老太太说,那天屋子里一直传出弹吉他的声音和章老师低沉的歌声,唱的都是外国歌曲,她一句也听不懂。不过最后一支歌她倒是听出来了,是加拿大那首著名的民歌《红河谷》。虽然听不懂歌词,但旋律太熟悉了。章老师反复弹唱着这支歌,足有六七遍之多。直到一根琴弦出了状况,他才停止弹唱。不一会儿,柳笛就跑了出来,眼里还噙着泪痕,而屋子里传出一声沉闷的响动,似乎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倒下了。一个多小时后,章老师才走出来,轻轻地把门关上。”
苏沐阳突然停住了,他用手摩挲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地说下去:“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柳笛的两次到访,一定会在章老师心中掀起巨大的波澜。他们,也一定会说一些在学校没有说的话,做一些在学校没有做的事儿。可是,紫萱,你可以让你那个朋友找一找,这些言语,这些举动,哪里肮脏了?哪里龌龊了?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只有肮脏龌龊的人,才能把纯洁美好视作肮脏龌龊,就如苍蝇无论看什么都是一团屎一样。”
“你怎么能这么说?”纤纤被苏沐阳话语中明显的不满和尖锐的讽刺激怒了,“那些话并不是我……我的那个朋友编造出来的,她根本不了解你所说的这些情况,她最多不过是个传话之人罢了。你应当去追问是谁编造了这些谣言,而不应将责任全都归咎于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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