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慕归（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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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明，来，这是你大师兄。”

师父和事佬似的呵呵笑着，抬手招我过去。

我终是垂下眸，还剑入鞘。原来面前这“龙阳君子“，就是我那上山七年来素未谋面的大师兄。

还真是……出乎所料。

我行至师父身边，借他的身形一丝不差地挡住大师兄恶心的目光。师父叹息一声，拍了拍我的肩，冲大师兄道：“这是你三师弟，你常年游历在外，应当还不认得。你这师弟性子不比山外那些人，今后你这做师兄的要多让着些师弟，别给为师闹出乱子来。”

“是。”大师兄终是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拖拖拉拉敛眸收回目光。

“好，这才对嘛。”师父满意地点点头，抬手将我向前推去，“同门师兄弟，就是该互敬互爱、相互照拂才是啊。来，阿明……阿明？你干什么去？”

我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抱剑向慕归室走去。

“相互照拂”四个字，如一根利刺，狠狠扎在我的心上。我不愿意同这样一个“正人君子”相互照拂，更何况.…..我心上太小，只装得下一位师兄。

“唉，阿明就是这个性子，你也看到了，以后没事少去招惹他......”身后师父的声音依稀传来，无奈到有些疲惫。

刺痛的心底一点愧意生起，我脚下步子却一刻未停。我现在只想回慕归室清静一下，坐在窗边听树间雀乌呜啼……

“三师弟。”

大师兄不知何时已绕到我的面前，我彼时心太乱，竟一时不察，又叫他那如狼似虎的目光盯了上来。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不适感席卷而来，我强忍下转身就走的冲动，顶着那目光驻了足，只用一双眼冷冷盯视回去。

大师兄这个倒胃口的妙人儿似乎天生不知看人脸色，他猥琐笑着向我身边凑来，口中说：“三师弟这个方向……是去慕归室？原来三师弟喜欢这等清修去处。只是慕归室毕竟有主，终究是不方便，不如...…”

“方不方便，似乎不由你说了算。”我寒声打断他的话，眼里跳动起耐心耗尽的火苗。师父方才的话他没听见吗？怎会有这般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

但大师兄的确是死猪不怕烫，竟又不依不饶开了口：“三师弟，师父说了，师兄弟间要互敬，你怎连一声‘师兄'都不肯叫，嗯？“

我终于忍无可忍，转身欲走，毫不客气扔下一句：“你也配为人尊长？”

这一句终是踩到了他的尾巴。我被他一把拦下，他的嘴脸变得尖酸刻薄起来，阴阳怪气道：“怎么？你肯对慕归室住过的那位恭恭敬敬道一句‘师兄'，就不愿叫我一声？那个废物也配？”

话音未落，一剑凌空而至！

一时间，愤恨冲涌上头，席卷了我一切思绪。我握剑的手都发着颤，剑尖却稳稳指着他的喉咙。

长发被剑气打散，他面色惨白一片，想来是未曾料到此等情况。我强忍着滔天怒气，一字一顿：“你若再敢对师兄出言不逊，我一定会用你的头做灵前的长明灯！”

*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走到慕归室的了。

愤怒褪下，心里只剩密密麻麻的痛，痛似千刀万剐。

慕归室的确不是我的居所，是二师兄的。只是我刚上山时还有些怕黑，师兄总是拉着我在他的寝居里住，一来二去，我竟也成了这里的半个主人。

记得我问过师兄，为何此处叫做“慕归”。师兄闻言，转过头来，冲我眨眨眼，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你可别告诉师父，不然他又该训我不求上进了。”

彼时师兄正斜倚窗边，几只鸟雀还停留在他指间，端的是一副不求上进的吊儿郎当样。在得到我再三保证后，师兄才放下心，转回头，一边吹着口哨逗鸟，一边笑着解释：“人人修仙都求长生，我只求个自在逍遥。修成正果，也不一定非得飞升，归于红尘，又何尝不是一种归宿？哎呀你听一嘴就得了，别往心里去，我可担不起荼毒师弟的罪名！”

往事如烟，却在熟悉的房间里，一一凝成昔日的模样。本应褪色的曾经，铺展面前，竟仍历历在目。

当日轻快的口哨声、风中乱舞的泼墨青丝，以及师兄明艳的笑颜，如惊涛拍打上我的心头，心间未曾柔软，创口先被海水杀得生疼。

呼吸之间，胸口震颤都在泛着疼，我眨了眨通红的眼，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窗前，坐在当年师兄坐过的位置上。

窗外鸟鸣阵阵，莺歌燕舞，窗内暖阳斜照，一如当年。

好像一切都未曾变过。

物是人非事事休。

窗边书架散发着幽幽木香，我抽下一本，是师兄“篡改”过的经书，一晃七年匆匆而过，影都未及留下，却在小小一本书上刻下了岁月的斑驳。

泛黄发卷的书页间，瘦长字迹携着龙飞凤舞的风骨，好似随时都会挣脱纸张的束缚，重归天地逍遥。入目处，大咧咧写着：“大道五十，天衍四十九；余循其一，唯求逍遥。”

逍遥...…师兄的道，从始至终，不过逍遥。

不记得是人间哪位前辈说过，大道之初，始为“逍遥”，师兄心性远超常人，可...…此等逍遥仙，人间留不住。

人间留得住阴晴雨雪、日月风霜，留得住常青的树、留得住鸣啼的鸟...…

留得住爱恨悲欢、生离死别，却留不住想留的人。

“师兄，此处为何名为慕归?”

我笑了起来，抬手按住泛疼的心口，低声道：“原来，慕归真正的含义，是红尘慕归客。”

慕一不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