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篇✿(Sad Ending)71 血中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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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约莫子时,太医署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在交谈什么……内室的门被推人轻轻开,江子楼在看见秋离那一刻,心中悬着的不安慢慢消散。

他扫了一眼榻上昏睡的明瑟,示意秋离先出来一会儿。

秋离不放心的看了一眼明瑟,老太医沉声道,“姑娘,你要有事就先出去说吧,老夫在这里照看着。”

秋离点点头,缓步走出去,合上门。

容晔坐在案前安静地看向他们,神色颇有些玩味儿,片刻,他起身与子楼擦肩而过,

“一盏茶。”

话音落罢,外门迅速开合,连冷风都未吹进来些许。

江子楼礼貌而疏离的朝他点了点头,径直走到了秋离身边。

秋离似是想起了什么,有些失神。

子楼沿着她的眼神看去,按下心头的担忧和挂念,打趣道,“喜欢?”

秋离回过神,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不喜欢!”

子楼走近,在她耳边轻声道,“夫人紧张什么?

为夫问的是,喜不喜欢二殿下那件裘皮大氅……若是相中了款式,年后也给你做一件。”

他揽过她的肩,将她轻轻按在软凳上,蹲下身替她擦拭掌心的血渍。

他认真的仰头对上她盈盈的眸光,“喜欢也来不及了,小梨子,看着我。

你是我的,”他故意顿了顿,

“珍宝。”

秋离怔了怔,清澈的眸中溢出缱绻的温柔,

“嗯,姑且算你的吧。反正,你也是我的。”

她轻轻拭去他眉间的霜雪,“外面戒严了?”

子楼点了点头。

“师姊的事情……李家可知道了?”

“陛下下旨封锁了消息。其实我能来寻你,也是许兄破例放行的。”

“他倒是会顺水推舟。

你待会若是回了,便告诉他师姊如今生死未卜,尚在鬼门关徘徊,就算渡过了危险期,以后也是再经不起磋磨了。”

“好。”

“我虽不明全情,但亦知有人因他所苦。任他许大人无情还是多情,总归也该一起受着。”

“好。”

秋离轻叹,“只是……我所想未必是师姊所愿。但以我如今的身份终究是不能护住她的,无论是谁,总好过让她再次置于险境。”

她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对了,这瓶丹药是恒亲王给你的。”

“二殿下有心了。”

他接过丹药,收入袖中,转了话茬,“小梨子,你同李家女公子可有故交?”

“并非,但我与师姊师承一门,又读过彼此的文章,也算神交已久了。”

“今夜之事极险,我很担心你,”他轻叹,“从私心而言,我并不希望你将那么多人放在心上,不顾个人安危行事。

但我亦明白无论你我,皆有牵系之事。”

他俯下身,轻轻扶住秋离的肩,“好好保护自己。”

“江瑜,其实对师姊,我——

我曾有一亏欠之人,此生不能偿还万一。偶见师姊,便觉得……或许是际缘。

即便并非如此,师姊是清直之人,我钦佩于她,便难以坐视不理。”

“如此,为夫明白了。李大人和已故的国子监祭酒一样,的确是清直之人……”

他掌心合十,包裹着她的柔荑,“有没有好些……”

“嗯,暖和多了。”

“对了,今晚是除夕,你可给小棋备了新年礼物?”

“自然。”

“他不知宫里事,怕是等了你我许久。”

“无妨,我会同他解释的。”

烛焰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曳,秋离此时心中还记挂着明瑟的安危,有些不安,

“子楼,我得先去照顾师姊了,她身边离不开人……”

她踮起脚抱了抱他,“夜里风雪大,回程的时候让马车行慢些。出发前我让茯苓给你和小棋温了热酒,你可以饮些暖暖身子。

不能喝多……你的伤还没好全。”

江瑜回拥了一下她,“好。”

他刚欲转身,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转头轻声道,

“今夜我请辞去寻你,一位侍女说夫人在雅室更衣。后来又在半路上遇到了许兄,便同他在承清宫商议了些事情,耽搁了片刻。”

他声音有些喑哑,“其实我仍后怕……若当时李大人的事情将你也牵连进去了,我——”

秋离眸光轻漾,垂眸道“其实,我那时也在寻你。

后廊里空无一人,我当时真的很怕那间屋子里遭遇不测的人是你……”

二人欲相惜之际,门外忽然响起一句轻咳,

“江公子,一盏茶时间到了。”

江子楼镇定神色,轻声叮咛道,

“夫人好生照拂李大人,明日我进宫来探你。”

秋离点点头,送他出门。

别了秋离,江瑜朝容晔所在的方向微微致意,随后撑起伞,走入了雪地之中。

秋离望了他许久,才敛回目光。

转首时发觉容晔抱臂在廊下打量着她,秋离脑海中浮现出方才窗外晃动的影子,启唇揶揄道,

“檐下偷听,非君子之行。”

容晔轻笑,“偷听?本王只是在保护你们,以防奸贼暗害于室内之人。”

“……”

“放心,太医署隔音不错。”

“……”

秋离有些恼,拂了拂袖中的落雪,把门拉开,快步走进外室。

容晔勾唇,将她向门内推了推,再将门严丝合缝的掩好,

“禁卫军已经封锁了太医署,这里暂时安全。吾要去回父皇那边的问话,师妹好自为之吧。

对了,炭火不够记得和禁军说,冻伤了本王概不负责。”

秋离将门栓插好,又将窗户合上,“请便吧,殿下。”

门外的人逗留了片刻,确认门窗合紧后才匆匆离开。

秋离担心将寒气过给病人,走到炭火炉旁将周身烤暖了,方走进内室继续照料明瑟。

她坐在明瑟榻边,安静的看顾她,用小暖炉替她捂手,用绢帕擦去师姊细密的汗珠。

只是今日着实有些不胜疲劳。炉火暖暖的烧,秋离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微凉的茶水,熬了几个时辰后还是昏沉的快要睡过去。

就在她要去梦周公之时,腰间的玉佩似乎被轻轻扯了扯,吧嗒一声掉落在了地上。

她的胸口上段忽而绞痛,挣扎着摸索到放在几案上的银针包。

秋离咬咬牙,用焰拭了针,朝自己手腕内侧和手臂肘部的几处穴位扎去。

感觉像是整颗心被千丝纠缠高高悬起,动辄一举就像锥入了骨髓。

缓一缓……缓一缓就好……

宋先生说,没有这么快的……

屋内药香扑鼻,清中微苦。

她闭上眼,轻轻的呼吸。

榻上那人不知在梦呓什么,窗外风雪漫天,她听着寒风吹雪的声音,意识有些恍惚。

真的好像回到了霜山的那日啊,只是垂危病榻的人不再是她。

秋离忍着疼,缓缓拾起玉佩,又伸手握住了明瑟苍白的手掌,

“你一定要熬过去,师姊。

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

天光熹微,明瑟在梦中昏昏沉沉,止血的药草当是有效,她没有再梦魇亦或疼醒。

或许,这是她这些年来睡得少有的安稳觉。

梦里也不再反复出现那间冰冷的灵堂,父亲苍白的容颜和母亲不止的泪水,还有那将一点燃起的心意尽数浇灭的昼雨。

她梦见了阳光,和淡淡的书香。

父亲在书房教她念书,一字一句,她记不住,学不会,父亲也只是耐心地教她一遍一遍读……

她一遍遍念着,却也浑然不知自己在记诵什么。

直到父亲放下书卷,走到她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明瑟,今日怎么了?”

她有些惊惶地朝他看去,父亲的脸庞在她瞳孔中渐渐浮现……

好清晰啊,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这样看过他了。

她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抱了抱梦中清瘦的父亲。

——是暖的。

她不争气的在父亲面前,哭了,又笑着。

原来,有父亲在身旁,是这么幸福的事情啊。

“阿爹,我——”

她忽而想起幼时所看的一本关于解梦的杂书中曾写,

“梦,心存清明者,欲脱之而不得,愿留之而不能。”

看清逝者的一刻,便是美梦散去的一刹。

要是她傻一点就好了,

要是不把梦境和现实分这么清楚就好了。

睁开眼的那刻,她被阳光晃了眼……

窗外雨歇风停,黑色的树枝上停着一只白色羽毛的大鸟,轻啼一声,扑腾羽翼,振翅高飞。

她看向那只大鸟,便又想起了父亲。

素来不信神佛的她,竟也有一刻真心希望亡故之人,真能托飞鸟走兽来人间,再看看在世的亲人。

今日是……休沐日。

看了窗外的天光许久,眼睛有些灼烧的痛感,她用袖口遮住眼睛。

便偷得浮生半日闲罢。

她闭着眼,想要迫使自己再次睡着,却没能够再入眠。

翻来覆去许久,直到敲门声传来。

“是青青吗,怎么了?”

那人沉默了一刻,明瑟心中咯噔一响,连忙掀开被子,披上外衣,穿好鞋袜。

走到门前,犹豫了一瞬,还是轻轻打开——

只见一墨杉女子披着雪白的斗篷,手中提着红棕色的食盒,在她门前静静的等着。

浅红色的唇开合,轻唤什么——

然后雾气慢慢拢上眼眸,檐上露水滴落,冰凉覆盖了知觉,世界陷入茫然无所知的空渺。

原来还是梦啊……

额头上传来有淡淡的温度,明瑟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只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在身前摇曳。

她的身上素雅的布料似乎被深红点染,衣料边角被划得凌乱,袖口湿漉漉的,不知是雪水还是血水。

明瑟启唇,想要告诉她自己醒来了。

“白……师…妹…”

但秋离似乎累极了,靠在榻前小憩。

说是小憩也不对,师妹的眉头皱得紧,掌心还紧握着一枚碧玉,耷拉着脑袋,似乎下一秒就要栽落。

明瑟向榻里缩了缩,给她让出休憩的空间,却牵动了腹部的伤口开始作痛。

香炉里的药香只剩余烬,屋外的凉气沿着缝隙一点点渗入。

唯有拥了孤寒,舍了脆弱,再借由发肤的刺感知自己依旧活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清醒即是孤寂,只有永眠是最终的安宁。

为了一诺,她不可以。

又或许只是有些执念一旦镌刻,便再也戒不掉了。

晨光熹微,意志混沌,她也有那么片刻想要纵容自己。

李明瑟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目光飞过灭掉的香炉,紧闭的轩窗,还有榻前睡着的女公子。

走下去和停下来,哪个会更难?

若明知路的尽头是深渊,亦或是无尽空濛,还要不要坚持?

没有人会真心告诉她不要的。

陛下不会,家族不会,许长庚不会,连她自己都不会承认。

她轻轻碰了碰秋离掌心的玉佩,这块玉常见其佩戴,想必是爱物,又或许是重要之人所赠的。

真好啊……

说到底,她曾经读南山先生的书时,便觉得此人可堪为友,师出同门却又与师傅儒达庄肃的性子不同,颇有些意思。便为着这几分神交之故替她在陛下和朝臣面前说过情。

后来真恰逢其人,却又觉得与传闻和文字所勾勒出的模样都有所不同。虽则有所不同,然却有值得深交之处,也难怪身旁总有友人簇拥了。

不过别人趋之若鹜的,她李明瑟反倒不愿附庸献媚,却怎奈得秋离多次真心相助,到底是理亏了三分,心怀歉疚。

她查过了,沿途结交西戎公主,又多年与洛邑保持书信往来,还能在太子和恒亲王之间逢源,白秋离的身份也绝非如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也阻过了,心有所求,便非至清之人,有软肋,则会被掣肘。

或许江盟主已经做了选择,而眼前这位小师妹也迟早要面对京都立命的抉择,尽管这条路,不适合她走。

鬼使神差间,明瑟将胸口衣料里藏着的布包轻轻揭开,将香草中埋藏的一个小布条塞入了秋离腰间别着的香囊里。

她轻声的说,不知是对秋离还是喃喃自语,

“希望,在他们眼中,你比我更有用。”

明瑟将香囊系好,蜷回苍白的指尖,缓缓合上双眸。

弃子无用,便会被踢出局,生杀予夺,命不由己。

虽然憎恶,但某一刻,她也忽而了悟了位极人臣者例如齐国公如临深渊的恐惧和寂寞。

说到底,她李明瑟也不过只是沾了祖辈余荫,又舍下了旁的姑娘家眷恋的那一点私心。

选择放下李明瑟,成为不徇私情的、陛下所倚重的李司簿。

可爹爹若在,绝不会让她怀着无依之孤勇,险中搏路。

也绝不会让她的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待人疏离而有礼,端行须有古贤遗风,简直磋磨的不像这个年纪女公子会有的老成。

每次看到秋离明明自己尚孱弱却还要照拂他人,待人无不亲切,连她淡漠相待也不计较时,她也的确有生出动容不忍。

刻意冷淡,细想来不过是……羡慕,或许妒忌。

也恨自己,为何明知朗月清风不可得,偏向孤峰而去。

为何虽去然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