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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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她忽然问道:“常战非呢?”

“…常将军?此时应当在京中吧。”许诺答道。

“吴双死了,他到底为什么不来?”

阎麟又重复了一遍,裴恒见她有些异样,立刻抓住她的手:“阎麟!”

她抬起头,目眦尽裂,神色几近癫狂:“他到底为什么不来?双姐死了…双姐……”

吴情的襁褓中露出一块丝帛,她颤抖着拿出来,一字一句地读着。

麟姊亲启:

姐是武将,文化不高,早已料到此行凶险,就提前写下此书。若天有不测,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的家人,请你一定善待他们,我那两个弟弟还请你多帮衬。你是情儿的阎娘,若是她肯,就收作你的女儿,只求她一生平安。

诺生,你是我唯一能托付的人,此生遇你,三生有幸。

——吴双。

这布是吴双贴身的衣物撕下的,以鲜血写就,其中包着她随身的玉佩,算是留给孩子最后的念想。

全文不长,应该是紧急赶出来的,一字未写留念,句句都是不舍。阎麟反复地读,忽然泪如泉涌。

“此生遇你,三生有幸…”她哽咽着,痛心疾首。

她早在幼年时就经历过生死离别,原以为自己可以做到极致的冷静,却不想悲伤来得这样快。还是和从前一样,她无能为力,因为自己的无能失去一个又一个重要的人。

她一点也没有变,她无法保护任何人。

三人天一亮就马不停蹄地往虞都赶,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便看见漫天狼烟,城门的守卫死伤殆尽,城内寂静无比,连一只活着的牲畜都找不到。

宛如一座空城。

阎麟顾不得其他,立刻往莫家赶。家仆散尽,侍卫全都死于非命。三人走到偏殿,查看是否还有活口。

血污弥漫他清秀的脸,左眼缠绕着沾满灰尘的绷带,他木然地坐在轮椅上,手中死死攥着一块玉佩,仍穿着那身精线织成的衣裳,只是袖口已经被扯烂,脚边尽是泥泞。

阎麟一脚踢开门,就看到这样的莫念。

他静静地坐在院中,地上摆放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他眼中无光,好像也已经死去多时了,只是胸腔还有微弱的起伏。

“…莫念。”阎麟试探性地喊了句,声线是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他如同一具尸体,只是愣愣地坐在那里。

许诺慢慢走到他面前,蹲下掀起白布。

莫测的头颅和身体断裂成两截,浑身上下衣衫褴褛,全是伤口,刀刀见骨,血污沾满了底下的马革,手腕处的肉已经腐烂。

阎麟几乎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没有募兵的莫家在面对叛军时殊死抵抗,他的母亲为了保护他被砍断头颅。未及冠的少年就那么呆坐在尸体中央,但为什么叛军却放过了他?

也许是觉得一个残废是死是活都没有区别。

许诺抹了把眼泪,看着阎麟不知如何是好。裴恒看着这满殿的尸首也愣住了。

莫念缓缓抬起头,苍白的脸颊几乎看不见一丝血色,他突然猛地抓住阎麟腰间的刀柄,往自己喉咙割去。阎麟眼疾手快地抓住他的双臂,大喊:“莫念!”

少年双眼布满血色,发丝也沾满血污,白净的脸上和脖颈遍布大大小小的挫伤,往日里他如同高傲的白鸽,如今却不如一只丧家之犬。

“…没了……我的家没了……”莫念哽咽着,他绝望地望着阎麟,像个迷路的孩子。

阎麟夺过剑,一把将他抱住。莫念攥着她的衣袖,嚎啕大哭起来。

“跟我走吧。”她也落下泪来,“我还你一个全新的虞都。”

【虞都·荔平】

何君尧牵着缰绳,俯视着眼前的万人坑。他们在城外挖出一个大坑,用以堆放尸体。

他抽出手帕捂住口鼻,皱着眉头道:“怎么死了这么多?”

宋盼明不以为意:“姓花的下手重。”

“吴双的尸体呢?”

另一旁的江予帆道:“处,处理好了…”

“嗯,烧了吧。”何君尧转过头。身后的大坑顿时燃起大火。

“撤军。”

【虞都·临江】

曹绅他们赶回来的第一天就展开恶战,调虎离山是真的,勾结境外叛党也是真的,不过,比曹绅预料的还要大规模。

他们曾试图向朝廷和阎麟发出战报,无一例外没有任何回应。

各大氏族都有提前募兵,举家搬迁的不在少数,只有莫氏家破人亡。可见,常战非的那封信,并不是什么大发善心的劝诫,而是暗藏杀机的警告。

聂子炀为了保护自己的家人被砍断右手,却还是被叛军掳走,至今生死未卜。莫念被曹绅在混乱中带走,后来他自己偷偷溜回来为母亲收尸。曹绅带着吴家兄弟在阵前布军,也没心思管他了,此时战线转移,城中几乎空了。

前线在雁门,阎麟不敢想距离这么远的路程莫念一个人是怎么走回来的。

他双手双脚早已磨破了,有几个指甲盖都翻起来,鲜血染红小臂,阎麟干脆将他横抱起来,放到屋内的床榻上。

许诺抱着吴情,裴恒赶紧取下药箱为他上药包扎,又让阎麟去取了些清水。裴恒撕开他的衣裙,才看见他伤得最重的是双膝和手肘,全都是在地上匍匐的擦伤,还有被碎石划破的伤痕。

可尽管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还是只见到了族人的尸体。

阎麟逃亡一夜也累得精疲力竭了,几个人将莫府简单收拾了一下,便打算在偏殿休息。

“…这孩子,是哪来的?”莫念终于回过神来,注意到吴情。

阎麟一愣,低下头答道:“吴双的女儿。”

“吴将军呢?”

一阵沉默。莫念心中了然,不再追问下去。

“裴大夫今后有何打算?”阎麟问道。

裴恒思索片刻,答道:“同从前一样,悬壶济世。”

天色渐渐暗下来,几个人简单清洗后就裹进被子里了,在莫念寝室里打的地铺,以防半夜事发,互相有个照应。

入冬之后的虞都下起小雨,夹杂着雪花降临世间,仿佛是上天在默哀这个被血洗的城都。再往城中走就到了醉生梦死,一切从这里而起,阎麟心中有太多的疑问,这也是她第一次直面这么大规模的战争,夜夜梦魇都叫她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件事。

她强撑着身体,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吴双已经死了,吴家老太爷不能再失去两个儿子和孙女。阎麟这一觉睡得不好,或者说她这些天来休息得都不怎么样,总是在做噩梦。长时间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下,她几乎快崩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