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促姻缘血亲藏罅隙 论嫁娶手足埋祸根(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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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女的一番话,生生地让尹草荷想起自尽的操朝史,不禁低下头,红了眼,一股悔意又袭来,心想:“朝史,我那天不该跟你吵,不吵,你就不会喝农药寻死了。你放心,我不会找人了,会把小鬼们带大的。我也记住了你活着的时候讲过的话,就算心里不高兴,脸上也要笑着对人家。就是对讨厌的人,装也要装出笑脸对待。今天小姐家送日子来了,我答应了,像你讲的,桂香嫁到有钱的姨娘家比嫁到人家家好,街上总比乡下好。你讲姐姐姐夫两个人还不错,可你现在人不在了,人都变了,连姐姐姐夫都变了,个个都看不起我们家了。”想罢,她未再作声,进了房,将那聘金锁进大木箱,又扛起锄头去地里,为种瓜点豆作准备。一路上,她盘算着部分外债可以偿还了。
见母亲走了,操春香忙吩咐石代去挑用水,自己则在家带宝宝。
操桂香方才浣洗家人换下的衣物,用小水桶装了,去河塘槌净了。这操桂香从小不通学习,仅读了两三年的书,便辍学在家中帮衬家务,做些放鸭赶鹅、洗碗浣衣,等等杂事。之后为了还债,她在街上作坊学做炮仗。那作坊常因配药、灌药而突发爆炸,死伤无数。因此等营生挣钱又快又多,故街南街北有多家炮仗作坊。乡下人家的子女也纷纷靠制作炮仗为家里挣钱。
见家人各自去了,早就急不可耐的操子平,骑上自行车飞一般离家而去。这操子平相貌俊朗,圆眼剑眉,直鼻梁。因是家中长子,自小便被父亲寄予厚望,供他读书考大学。其间因视力之故与飞行员招录失之交臂。故此,操家人不惜一切供他复读。直至他老子自杀而亡,他自己又读了几年,后实在读不下去,方才止了学业。因惯了读书又从未做过农事,寡母如何忍心让他面朝黄土,背朝天。恰逢国家经济体制改革处于启动与目标探索阶段,乡镇企业的涌现如雨后春笋,操子平便要母亲去找街上姨父,为自己谋个差事。于是,殷草荷又在姐姐跟前倒苦水。那殷草兰自是愿意相助。几日后,林家华送了两条红塔山香烟与人,操子平如愿进了铸造厂,谋了个跑供销。
自送过日子,林家烨夫妇放下心去,只管按承诺置办婚事所缺之物,购买半自动洗衣机与床上物品。至于家具、彩电,林如舜婚房中有,是当初为他婚事预备下的。因此,殷草荷几次提出家具翻新与重购彩电之事时,尹草兰始终不松口,不厌其烦地说:“大彩电才买一年多点,一直也没有人看,一直都放在纸箱里了,不就是新的嘛。再买一台的话,那这台怎么办?我房间有电视,杜玉房间有彩电,如悌房间小,他又讲他不爱看电视。看,搁都没处搁!家具呢,木料是多少年前就准备的,好的干料子,又是亲戚打的,尺寸都是按大房间量的,漆也是做的好生漆,你们也看到了,漂漂亮亮的一套白色家具。如果弄掉家具漆,再重新做漆,门铰链肯定都要拆下来,再装上去,弄不好反而把家具和门板弄坏了。”
尹草荷见她坚决不应,心生几分不快,又不便发作,只得忍下。私下里,她大女操春香也认为胞妹系未出阁的姑娘,新房中的一切应是崭新的方才妥当。因此上她母女十分不满,皆认为尹草兰看不起自家。那尹草兰却认为29寸长虹彩电买来至今,方才一年,无需重新置办;家具也是依附墙体制作的,如今重新做漆,不仅困难,还会因多次拆装而磕碰损坏板材。故此,尹草兰硬是未采纳胞妹的意见,却不自知,她与胞妹有了的又细又深的裂隙。
原来,在林家首次购车从事个体运输之前,尹草兰的一位故交为林如舜做媒,将其远亲之女陆任介绍给他。相亲那日林如舜与陆任一见如故。见状,那故交欣喜不过,不多久,便以第一次做媒如此顺利为由,又催促双方订婚,尽快了事。尹草兰素日与她交好,因皆开过杂货铺,又一齐进货共过事,便信任她。如今见陆任人较老实模样也排场,忙也应了。大半月后林陆两家订下婚约。那林家烨见长子婚事已定,忙叫人拉回存放在乡下殷九江家中的木料,又请来舅家做木匠的表弟,在自家赶制家具,确保质量与工期。
转眼,家具制作完毕。那林如舜瞅着婚房能住了,便悄悄接来陆任,留了她过夜。当晚,他二人如胶似漆。次日及至后来,他二人索性顺理成章以准夫妻之名同居了。见此情景,林家忙又添置婚用彩电,欲在下半年里择日为他二人举办婚礼。
一日夜里,陆任关了房中日光灯,在床边用水。正起身时,忽然就听见那因日晒雨淋而无法闭锁的木门“嘭吱!嘭吱吱!”地被重重推开,隐约中有人探了半个身子进来,惊得她大叫“你进来做什么!”
来者突然听到陆任这一声尖叫,吓得赶紧一步退了出去,慌忙又将这房门“嘭吱吱!嘭吱!”地带上,快步进了隔壁小房间。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林如悌。他本是趁房中无人进来搜寻色情书刊的。彼时,色情刊物早已肆意泛滥,他又正值青春期,不禁被吸引住,荒废了本就不精的学业,勉强初中毕了业。如今在街上厂里工作,但凡得空便要看它来解闷。却不知准嫂子正在房中。
那林如舜在外帮人开车送货,因事耽搁半夜才到家。陆任见他回来,便将此事告诉了他。他当即敲开弟弟的房门,大骂了他一顿又警告了他几句“我晚上不在家,你鬼头鬼脑地跑到我房里头搞什么?嫂子在房里,不敲门就往房里头跑,你什么意思!下回再这样,我就对你不客气了!”林如悌则心虚,被指责得一声不吭。
因夜深人静,林如舜又是个大嗓门,那尹草兰在楼下房间里听得是一清二楚,不禁十分恼火,心想:“这还没有结婚,就挑拨弟兄两个人不合,这么瞎讲如悌,他怎么会是这样的人!还会对你嫂子做什么事情!这以后还能指望你这个做嫂子的照顾小叔子么!”想罢,便要林家烨上楼探看情况。及至他到了楼上,看见房门皆已掩上,他便又悄然回房睡下。
尹草兰翻来覆去无睡意,想到自己观察过她:儿子一旦出了家门,她便外出串门,一去一整日;又不爱女人家的干净;只有吃饭时才出房间才下楼,伸手不沾香,从不帮衬收拾碗筷。又想到若是娶了姨侄女操桂香,她万万不会如此的。想罢,愈加后悔订婚过于仓促,当晚便下定决心不要陆任作自家媳妇了,于是打次日起,她一面三天两头在林如舜跟前说陆任的不是——她知儿子耳根软,没主见,一面又对陆任冷淡起来。那陆任见林如舜待自己不似往日了,渐心生去意,终主动裹了衣物,黯然离去。事后托媒人退了订婚过的钱与一辆女式自行车,订婚金戒却未归还,只说是丢失了。尹草兰见目的达到,便听之任之了。
陆任离开林家不久,林如舜失了业,赋闲在家。林家烨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困顿了一段时日后,林如舜见农用柴油三轮车载客营运,便要父母也买车给自己开,一来解决生计,二来职业自由,不受任何约束。起初,林家烨瞻前顾后,最后想到妻儿所言极是,发展个体营运是当下社会大势所趋,便应下儿子所求。尹草兰这才借机威逼利诱儿子答应了娶表妹为妻。不料,事成后他却拒不认账。后因被判劳教,他才无奈地应下亲事,称了母亲的夙愿。如此兜兜转转,这门亲上加亲姻缘方才缔结成功。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林如舜只要出狱,便可完婚。
那林家烨见婚事已准备妥当,便放下心去,日日午后去打麻将。这日傍晚,他迟迟未归,一家人便在院中等着,一齐用晚饭。这时,林如悌扭头看了看墙边的母亲,阴阳怪气地笑了笑,说:“炮仗店和葡萄糖厂的人都在讲,哪个跟哪个跑了,你没听到讲?”
尹草兰说:“我没听到讲。哪个跑了?”
林如悌瞟了母亲一眼,又反问道:“三生街上的人都晓地,都在讲,你难道一点点都没听讲过?没人告诉你?”
尹草兰见小儿不肯直说,有些急恼,说:“我在家里,又从不勺叨地像豇豆妈那样今天这家跑那家,明朝西家跑东家,哪晓地三生街上的那些事情。”
林如悌盯了一眼母亲,欲言又止,笑说:“曹家村那边没讲给你听?”
尹草兰一时成了二丈和尚,巴巴地望着儿子。林如悌见母亲像是真不知道实情,便说:“是桂香跟人跑了,跑到外头去了。”
尹草兰大惊,迫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林如悌见状,也不瞒不藏了,一股脑说出:“去年年前的事了。那男的也是乡下的,家里穷得滴尿。桂香家人嫌男的家穷,不干,最后把她从外头找家来了。人家都讲,你家怎么看上桂香的,要讨她家来?”
那尹草兰听罢这一席话,脸渐地通红起来,恼羞盛怒之下,抄起靠在墙根处的草扫帚头就去打他,一边悻悻地骂道:“小猴子!你听三生街上的人嚼牙巴骨!到处瞎讲!”
那林如悌忙闪到一旁。他见母亲不信自己所言,一面不甘地说:“哪讲是嚼牙巴骨?!三生街上的人都讲轰起来了,男的家住哪里、姓什么、叫什么、在哪做事,人家都讲的一清二楚!就你不知道了!”一面抽身快步上楼去了。
尹草兰从院里追到台阶处,仰面朝楼,气愤愤地骂:“你这个小猴子不要跑嗳!你再讲!你再讲!我打死你!”说罢,又木然立于原地半晌,方才撂下扫帚头——她不相信自己被亲胞妹视作外人,不告诉自己这件事,素日里她却是拿胞妹当作知心贴腹人的,不曾对她隐瞒家中的长长短短。而且此事果真如此,那操桂香便八九不离十不是黄花闺女之身了。
原来,当年的尹草荷与殷九江随母改嫁之后,那继父未起怜悯之心,反倒视年幼的他们为累赘。每逢除夕夜开年饭前一刻,总借故支开他二人。待到他二人归来时,桌上只剩残羹冷炙了。彼时,他二人之母另又生下四个子女,哪里还顾得上亡夫的儿女,再加上一九五八年前后,家家皆裹腹困难,他二人没饿死、冻死已是万幸了。至于读书识字上学,在当时更是奢侈之事,毛把钱的学费,教学老师上门动员皆行不通。因此上,尹草兰念及父亲早亡,自己独被母亲抛下,也是在苦水中长大,便心生爱悯,张开母鸡之翼,尽力照应着人世间唯一的一个胞妹与一个弟弟。因姐妹二人住得近,尹草兰私下常贴补她,不是塞钱便是赠物,待她倒像是大半个女儿一般,家中诸事也皆告诉她。
林家烨归来,一家人如常。尹草兰未在他跟前透露半字,却私下淡淡地借传言之说在胞妹跟前探了探。尹草荷见她问及,心中一惊,当即矢口否认,只作无辜状说“街上人真会造谣。几个同学没事了,喊桂香到外头玩,她就去了一趟。家来,我还骂了她,‘你个死丫头,不做炮不挣钱,跟人家到外头玩,家里头的账不要还啦!’”
这尹草荷三言两语搪塞了去,事后却不放心,便与长女操春香合计。经她母女二人一番分析,认定桂香外出一事定是林如悌添盐加醋捏造相告的,便暗恨他入骨。原来,林如悌所在的工厂离操桂香所在的炮仗作坊不远,仅隔一条马路,且那作坊里又有几个是他同学,关系甚密。
那尹草兰听了胞妹的解释,便信以为真,未将此事再搁在心上,此后又不时吩咐林青玉去炮仗作坊,支会操桂香来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