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接连消逝(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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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狸的故事讲了五天五夜,讲完之后,天已放晴。讲到最后,狐狸已经极度虚弱,所以讲得比较断断续续,但我还是凭着自己的听故事的经验和对信息的充分读取,还是通过它断断续续的话语还原了故事的真实场景……然后,呸!哪还有什么然后?狐狸死了,狐狸都死了,像它说的那样,死了,生命结束了,世界上再也没有它了,哪还有什么然后?
阳光刺透云层照射下来,可我的心还和刚才电闪雷鸣和大雨倾盆一样冰冰冷冷。狐狸在最后扭开脑袋时,做了一个已经很少做的亲密动作——用嘴亲吻了我的树枝。它亲吻得很无力,亲吻之后,就一动不动地坠入水里了。狐狸说,狐狸之间相亲相爱,包括母亲在疼爱自己幼崽时,都会做这个动作的。狐狸做完这个动作之后,我感到非常迷惑不解,狐狸是把我当成它的朋友?孩子?我从来都没有母亲这个概念,即使是拥有了意识,也还是没有。我把狐狸当成陪我长大的小伙伴,它把我当孩子?
在狐狸的描述中,大概四百多年前的今天,陪伴红狐七年之久的伤疤母狐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虽然才走到生命的尽头,但是年有十六岁高龄的伤疤母狐已经病了很长很长时间了。不知从什么时刻起,伤疤母狐的牙齿和身体都变得松软,跑动起来越来越吃力,时常还会扭到脚踝和损伤筋骨。伤疤的精神状态也越来越疲乏,时常走着走着,脑袋一低就此睡着。为了照顾母亲,早在一年多前,披风就让红狐和母亲每天在洞里守着,自己出去打猎。可是即使这样,也丝毫没有减缓伤疤母狐生命消逝的速度。伤疤母狐在闲下来后,身体也迅速垮了,身材日益消瘦,皮毛大把大把的脱落。自从它再也无法出外狩猎后,就有大半年的时间用来生病,终日都怏怏得打不起精神。时间进入寒冬,大雪凛烈,一匹狐在外狩猎养活三匹狐的压力越来越大,但是尽管如此,披风公狐依旧对年迈的母亲不离不弃,尽管母亲时常什么也吃不下,但披风公狐依旧把最肥美的猎物叼回来,并口对口喂给它,和它一起慢慢食用。但无论什么事物都抵挡不过生命的匆匆流逝,伤疤母狐很快就什么也吃不下,终日睡觉不醒了。在那天清晨,红狐和伤疤母狐一同趴在树洞里,红狐在这头,伤疤在那头,红狐还没怎么意识到伤疤已经不久于世,就像往常一样静静地望着窗外,等待着丈夫的归来。
伤疤站了起来往洞外挣扎了一会儿,眼神里迸射出希望的光,与洞外那抹透过枝叶射进来反射在积雪上的微光交相辉映,就此倒地长眠。
红狐走到伤疤母狐面前,想拦住它走到外面的严寒天地,没想到伤疤母狐突然停住倒下,红狐便想帮助伤疤母狐回到洞底,无意中竟触碰到了伤疤已然没有了鼻息,红狐吓了一大跳,怔怔不动,脑子里一团乱麻,再小心翼翼地触碰了一下鼻息,额头贴在伤疤母狐身上,感受到热量在无可避免地一点一点丧失,这才感觉它好像是死了。红狐慌了,拼命用舌头舔舐着它,想给它一点热量,伤疤母狐的身体还是很快地迅速冰冷了下来,无论怎样都是徒劳。
不知道过了多久以后,披风公狐这才狩猎归来,见到母亲僵硬地躺在洞口,顿时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它没有呜咽,没有出声甚至没有一点表情,就这样默默地守候了一会,随后趴了下来,把母亲的尸身背在身上,默默的走出洞口,走出森林,然后向远方狂奔起来。它飞奔得很快,红狐紧随其后都追赶不上,然后看到披风公狐把伤疤母狐背到一个天然雪坑旁边,小心翼翼地把尸体放了进去,伫立着望着灰茫茫飘雪的天空,表情呆滞死板。红狐主动靠了过去,把下颌搭在它的肩膀上,披风还是没有一点神情,静静地伫立了一会后,就此扭头远去,低垂着脑袋,犹如石头一样木然,许久才发出一丝丝若有若无的哽咽声,就像微风刮过耳旁的声音一样细微,红狐听见了,不由得浑身战栗。向着迷蒙天地,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悲啸:呦呜……呦呜……
红狐带着沉恸哀悼的心情,透过雪花密布的前方,这几年来跟伤疤母狐的过往历历在目。它清楚的记得,当年它作为一只刚成年的小母狐,还不会狩猎,是伤疤母狐在它身边一遍又一遍地示范狩猎动作,它才成功地通过自己捕捉了一次猎物。它清楚的记得当它用惊人的弹跳力跳上一只又一只大马鹿的背去猎杀了那只本不属于狐狸食谱围在鹿群中的小鹿崽时,伤疤母狐震惊又欢喜又不敢相信的神情,像庆功一样围着它热烈祝贺的模样。从此,三只狐狸的食物中多了很多本不属于狐狸的大型猎物,红狐想,功劳都要多亏伤疤母狐教它狩猎,要不然它无法拥有这个神奇本领。伤疤母狐作为年纪最长的狐狸,平时像大家长一样操心着两只年轻的狐狸,但当一次次它怀孕产仔,伤疤母狐又总像任劳任怨的保姆一样悉心照料着小狐崽和产后虚弱的它,无论多辛苦都要协助披风公狐捕到肥美的猎物,叼回洞内给它食用。在丰富的营养的浇灌和两只母狐的协同照料下,它的每一胎孩子都茁壮成长,健康平安。伤疤母狐是给它真正母爱的第二母亲,教它生存技巧,告诉它丛林法则,以身作则为它演示了一遍又一遍的狐生哲理。然而随着时间的飞逝,伤疤母狐已经静静的躺在那个遥远的天然雪坑里,被大雪永远的掩埋了。红狐不禁产生了一个疑问,(这也是后来狐狸在讲故事时对我抛出的疑问)一个有意识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上,会高兴,会伤心,会哭泣,会流泪,努力的生存和繁衍,但无论如何生存和繁衍,最终都要归于虚无,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红狐怀着沉痛的心情跟随披风公狐回到了树洞口,正好奇公狐面对亲生母亲去世为什么没有出现激烈的反应,披风公狐突然转过身来,泪流满面的靠上它。红狐慌乱地舔舐着披风公狐的泪水,这才看清楚,披风公狐也已经不年轻了。当年它矫健英俊,年轻潇洒,七年的时光过去,它已经正在慢慢由中年迈向一去不复返的老年,脊背上的毛色愈加变深,银白色的脸颊也变得棕黄。披风公狐的泪一滴一滴流,落在红狐的皮毛上。七年过去了,红狐的皮毛依旧光辉如初,没有谁知道为什么。红狐为披风公狐舔着眼泪,此时它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只是安慰真着披风,即使变老,我们也会一起老去的。
披风公狐在六年后也离开人世间。当年它无缘无故离开树洞,是在春天,但和它的母亲一样,等红狐追上去找到时,尸体已经冰冷僵硬了。红狐也和当年一样用体温温暖披风公狐,试图让它苏醒过来,但依旧没用,冰冷僵硬的一样冰冷僵硬。红狐望着披风公狐紧闭着的眼睛,它和披风公狐同龄,披风公狐已已经因为衰老死去,红狐心想自己也差不多了。红狐在披风公狐身边侧躺了下来,等待着生命霎那间结束的虚弱的窒息感。它也累了,奇怪的是,一连躺了几天,死神还是没有过来把它的生命取走,饥肠辘辘的它便只得站了起来,叼起披风公狐的尸体,向前走去。
掩埋了披风公狐的尸体,红狐又在危机四伏的丛林里闯荡了两个月。两个月后,红狐回到了披风原先去世的地方,心想,这下我该死了吧。它侧躺了好一会儿,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神志依然清醒如初。它只得无奈的站了起来,抖抖灰土,向前走去。此间是狐狸的求偶季节,它走在草丛里,一路上有很多年轻公狐向它献殷勤。红狐想,大概它长得年轻,所有年轻狐狸都把它当做同等年龄的母狐了吧。老去的丈夫还尸骨未寒呢,它没心思弹情说爱。红狐匆匆地向树洞走去,但凭借着出众的外表,围着它的公狐越来越多,最终把它周围围得水泄不通了……
五年后,红狐已经即将到达了世界上所有狐狸的寿限。它十九岁了,当年那些追求它未果的年轻公狐也已成家立业,纷纷迈向中年,只是自己依旧是一岁龄母狐的样子,依旧有青春靓丽的外表,甚至依旧有初开的情窦。它以为自己就快要死了,可是当二十岁大寿来临时,它的身体依旧健康如初,依旧没有衰老的征兆……
又过了一年,还是没有衰老的征兆显现出来。它终于抵挡不住诱惑,选择了又一只公狐,开始了繁育工作。三个月后孩子降生,二十一岁高龄的母狐狸,生的幼崽没有任何的缺陷。它再次和公狐一起,养大了一胎又一胎的幼崽,费劲心思把它们培养成才,送进丛林里去。它陪着这只公狐度过了十二年。十二年后,这只公狐还是不可避免去世了,死时抱着它的脖子恋恋不舍的离开,红狐又重演了十九年前的戏码,悲痛欲绝的埋葬了公狐,再凄凉的孤身过了五年,它再次抵挡不住孤独,又找了一只公狐……
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了,光阴任苒,此时的红狐经历了百年风云,已经一百五十九岁高龄了。埋葬了又一只丈夫以后,它已经彻底厌恶生育,厌恶了看着身边的狐狸一只只老去和死去,它不打算再找公狐繁衍后代了。它孤身一狐望着满山遍野,料到了这里活跃着的很多狐狸都是它的后代。它感觉疲惫了,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开始有意识的寻找一片森林,那是一百五十八年前发大水把它冲走的地方,也是它和初恋相识的地方。它不明白为什么要找那片森林,也许那凝结了最美好的记忆,也许是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在召唤着它,促使它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