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澳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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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堂里葛利果圣诗的歌声,和行进在这个葡萄牙风情小镇街上为婚礼或葬礼而演奏的铜管乐队,会突然被一支交响管弦乐团、一个50人组成的合唱团、两个一流的铜管乐队,以及一个军乐队所演奏出来的音乐给淹没。它们把卢家花园别墅变成了文化中心。
培正的表现,不只是把自己的文化带进了这个小小的欧洲殖民地,还带动了澳门人对教育的热忱。自从欧洲教会把制度化的教育体系介绍到中国,半世纪以来,中国的教育工作者已将它提升,并超越了世界水平。所有培正的毕业生,除了极少数例外,都进入大学深造。其中有两位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还有一位获颁数学领域最高荣誉的菲尔德奖章。
妈参加了合唱团,泰德是交响乐团的第一小提琴手。因为缺少音乐天赋,我会和同学绕着校园里的石头山跑步玩官兵捉强盗,但经常沈迷于湖中戏台上的各种音乐排练。湖水似乎比陆地更能使声音清晰响亮,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和声音乐,胜过了母亲所唱的民歌,以及我们在音乐课所唱的美国民谣之王福斯特或舒伯特所作的歌曲。起初,这种所谓的和声听起来有些杂乱;但听了他们反复排练后,我开始抓到一些旋律,先是苏佩的诗人与农夫序曲,接下来是莫扎特的小夜曲、歌剧威廉泰尔序曲、奥芬巴哈的奥非欧在地狱序曲,以及后来选自威尔第歌剧(纳布果)的希伯来奴隶合唱、(游唱诗人)铁砧合唱和韩德尔的神剧弥赛亚。我感到惊讶的是,即使没有收音机和留声机,这些旋律也会深入我的脑海,我很快发现自己可以跟着哼唱。直到多年后,我还总是把这些旋律和澳门联结在一起。它们带着我回到莲花池边、假山花园和绿树成荫、气根垂悬的Wogo路。我怀疑苏佩和莫扎特在作曲时,是否也是沈浸在相似的环境中。
妈妈太忙,没办法一直和我们保持联系。她要教学、练唱,还要理家,所以让我们在下课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这也是我第一次拥有自由,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和做自己想做的事。放学后,我们必须留在教室里,完成所有的课后作业。
我们在香港避难期间,父亲继续维持铁路的营运,一面把补给输送到前线,一面把伤兵运送到后方。我们迁到澳门后不久,日军攻占了武汉三镇。在它到达南海之前,父亲把所有能运的,全都运送到中国仅存的城市——广州,但也没维持多久。就在日军进驻广州之前,父亲最终撤到安南(法属印度支那),在那里设立了总部,负责把军需通过公路运输到后方。
因为有父亲的地址,妈要我们每月至少写一封信给他。有什么事要写信告诉爸爸呢?我长大后,几乎对爸爸茫无所知。以前看过他打击悬在平板上的弹力球,或戴着礼帽、穿着燕尾服去派对,或牵着狗去河边散步,让牠们下水游泳,是我仅有能和爸爸联想在一起的记忆。安南在那里?对这个地方,我只能从印着法文的彩色邮票去辨别出那个地方。
妈会说:「就像在跟他说话一样。」可是,即使当年他在身边,我也几乎没跟他说过什么。
「没有什么好对他说的。」我说。
「试试看。」妈说。
我写给爸爸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爹地:您好吗?我很好。现在就读五年级。在所有课程中,我最喜欢童子军活动。您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们呢?
儿保罗敬上」
在几个月后的一封信中,我写道:
「亲爱的爹地:您好吗?我很好,现在就读六年级。我们已经转学了,对新学校的一切,还没什么感觉。您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们呢?
儿保罗敬上」
有一天,我终于想到要写些什么了:
亲爱的爹地:您好吗?我很好。伍小姐带我们去看赛狗,看起来和赛马差不多。铃声一响,一群嗜血的狗从笼子里被放出来。他们奔跑着,背上没有骑师。起先我疑惑它们怎么知道要跑到那里;后来我看到一只兔子跑在前头。感谢老天,没有一只狗抓到兔子。您什么时候可以来看我们呢?我们可以一起去看赛狗。
儿保罗敬上」
我收到爸爸的回信上说:「你哥哥、姊姊写他们所看见的,你却是写心里的感受。你应该像这样持续写下去。」
他也有这样的感觉吗?
后来,爸爸真的来看我们了。当我们独处的时候,他问我:「泰德有女朋友吗?」
因为他有所察觉,我对他说:「我们不干那种事,那是胆小鬼干的。」
「你说的胆小鬼,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们不看漂亮的女孩吗?」他问。
「会啊,但不跟她们说话。」
「为什么不?你们喜欢花,不是吗?」
「花很好看,但只有女生跟胆小鬼会去摘它们。」
爸爸走后,我写信给他:
「亲爱的爹地:您好吗?我很好。看着您走进飞机,看着它起飞,就像赛狗场上的机械兔子。我们看着它,直到它缩成一个小点儿。我很好奇,小点里的人有什么感觉呢?
儿保罗敬上」
澳门的生活如此平静,因而可以凭着每天看到同样的东西,千篇一律地做同样的事。有一天,一顶帐篷出现在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居民去打井水时都会经过那里,也会听到从里面传出一阵阵喧哗和歌声;不久,城里的人也都注意到了。出于好奇,妈走进去看个究竟。出来后,她对我们说:
「还记得浦安轮上的海盗绑架泰德和保罗作为人质、企图勒索时,我曾向祂祷告的天主吗?我又发现祂了。我要你们认识祂。」
从此,我们每个星期天都上教堂。
教堂不大,跟教堂山广场上的那座差不多,是设在一个住家里,完全不加装饰。它不属于任何教派或组织,也没有名称,教友们都称它为「本地基督教聚会所」;其他人叫它「小羊群」。
这里没有神父或牧师,包括星期天的礼拜、聚会和圣餐仪式,所有的教堂事务和功能,都由教友集体管理。聚会时没有人布道,任何人都可以走上讲台,就他个人得自「上帝的启示」作见证。如果没有人上台,就会有一些年长者向会众演说。没人带头祈祷,在座的任何人都可以发起祷告。
「这就是耶稣被钉十字架后,基督的追随者所做的事。」有人告诉我们:「没有教堂,没有牧师,没有仪式,迫害者称他们为基督徒。众人只是秘密集会,随时随地都能纪念、赞美他们的弥赛亚。」
有一天,妈问我:「准备好接受上帝,成为一名基督徒了吗?」
「我愿意,但要用我自己的方式。」
「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承认我没犯过的罪。」
「比如什么?」
「亚当和夏娃犯过的罪。」
「这些我们以后再谈。」
「我不懂这个上帝为什么要人向祂祷告。如果上帝全知全能,难道不知道人们的需要吗?我们必须向妳要求所有的东西、食物和药品吗?」
「但我们祷告感谢祂。」
「为什么每次吃饭都要这么做?为什么我们每个星期天都要赞美祂有多么伟大?但我们从来没有这么对妳。」
「我是你们的妈妈。」
「难不成,上帝比妳还好?」
「你说对了。等你受洗后,我们再来深入探讨。」
洗礼是要全身浸在蚝湾的海水里。这我倒不在乎,那是每年夏天我游泳的地方。我没料到的是我必须全身,连同身上穿着的白衬衫和黑长裤一起浸入海水。等我走出受洗的海水,意外地听见一阵歌声。所有的教堂会众聚集在岸上,就像在婚礼上大合唱。
从此,我每个星期天必须上两次教会,一次是晨间聚会,一次是晚上的圣餐仪式。如同早会,没有任何人来执行圣餐仪式,它就像最后的晚餐,会众自发地站起来祷告,回想不在场的主所受的苦难,有些人甚至痛哭流涕。这场仪式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由坐在第一排第一个位子的人伸手去拿面包和圣杯。他会掰开面包,并从杯子啜一小口,然后传给其他会众。是的,这个人总是男性,而男人和女人分坐在不同的区位。有人为我解释道:「这是按照基督时代的作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