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稚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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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津是我们的老家。我姊姊和小弟在那儿出生;但我家四个孩子中间的两个——我哥泰德和我出生在北平。
「为什么我们不是出生在青岛?」我问妈妈。
「还记得我曾经告诉过你:日本人从德国人手里接收山东的事吗?历史上,山东本来就是中国的一部分。当中国人想要回山东,日本人开出了天价赎金。日本是亚洲新兴的军事强权,中国无力对抗,除了应允,别无选择。当时,青岛到济南的胶济铁路,是SD省政府经营的、唯一有盈余的企业,所以政府用胶济铁路的收入,分期支付了这笔赎金。」
「有一天,山东军阀张宗昌向铁路局勒索营业收入,用来扩充他的私人军队。铁路局经理拒绝交出铁路局的保险柜,军阀便派民兵进来把他拉去行刑队。那位经理就是你爸爸。」
「他被枪决了吗?」
「这是什么傻问题?你今天早上不是才向你爸爸道过早安吗?」
「我是说,他是怎么躲过的?」
「说来话长。你怎么不去问他?长话短说,我们必须逃离青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到北平时,我正怀着你大哥。当他快出生时,我被送进了医院。有天大清早,我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走上楼梯,停在我的病房外。当时,我的子宫开始破水,就在被紧急送进产房时,听到一个报童在窗外大叫:『号外!号外!孙中山逝世了!』」
「谁是孙中山?」
「孙中山就是中华民国的创建人。」
「这跟哥有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要说你哥出生的同一天,在同一座城市里,孙中山先生逝世了。假如有人相信轮回转世,也许这就是了。」
「在同一家医院吗?」
「不,他是在美国医院逝世的。」
「我哥在那一家医院出生?」
「德国医院。两家医院就在长安街上门对着门。但,转世是不受空间限制的。仔细看看你哥,他那颗大头,难道不会让你想起孙中山吗?」
「我不知道孙中山的头到底有多大。我是在那里出生的?」
「你是在美国医院出生的。」
「我被弄胡涂了,那记得住?」
「简单。你只要脱下裤子看一看,所有德国医院出生的小孩都被割了包皮,在美国医院生的就不会。」
「为什么?」
「每家医院的规定不一样。」
这就是我搞不清楚的地方。三儿出生在青岛的一家德国医院,他的包皮就没被割掉。直到快二十岁我才知道:割包皮是犹太人的宗教仪式之一,不是德国人的。那一定是因为德国有许多医生是犹太人。可是为什么他们会到中国的北京城,而不是德国殖民地的青岛?又为什么不去英国租界的天津,或俄国人小区哈尔滨?
我父亲是铁路经理。中国所有的铁路都隶属中央政府,所以铁路经理经常会从这条铁路调到另一条。我出生不到一年,山东军阀被中央政府制服,我家就搬回了青岛。但没过多久,父亲被调到平汉铁路在汉口的总部,我们又搬家了。在我生命中的前八年,总共住过七个城市。仅凭景观和气味,我就能分辨不同地方的差异,像上海有很多高楼大厦、嘈杂的黄包车和发出臭味的汽车;地处山区的牯岭,交通只能靠徒步,可以闻到从瀑布散发出来的松树、雾气和喷泉的气味;南昌很单调,所有房舍看起来都一样,可以闻到尘土的气味;汉口是个火炉,所有东西都带着浑浊河水的味道,连喝的水都有明矾味。
中国的夏季炎热而潮湿,所以不管我们搬到那里,夏天一到,总是会回青岛或牯岭避暑。牯岭只是个渡假胜地,我一直认为青岛才是我的故乡,也是我最早有记忆的地方。一想到这里,第一个浮现在脑海的印象,就是顺着丘陵起伏的街道。整个青岛没有两条街是一样的,也没有两幢房子看起来相似,让我不管身在何处,都很容易找到回家的路;我也能辨别海滩附近的海藻味和跑马场的马匹气味。
妈妈是上海人。根据她的家谱,家族源于靠海的ZJ省。两百年前,一位从事航海业的祖先来到浦东,并定居下来务农。大约一百年后,全家迁到黄浦江对岸的上海。妈每年会带我们回她娘家两次。外婆虽然双目失明的,但她那瘦骨嶙峋的手,只要从我们的头上和身上滑过,就能分辨出我们这些孩子。舅舅喜欢喝酒,也是个老烟枪,有两个已婚的儿子和一个女儿,是跟大老婆生的;还有一个跟二老婆生的男孩。在外公的那一代只剩一位男性--我妈的三叔,也就是我的三叔公,是上海沈家族长的当然继承者。
三叔公家是一幢三层楼乡村别墅,有一座大花园,里面有一个小型的奇石花园和大荷塘,我们每次去乡下都住在那里。除了有人跟我们说话之外,听到的全是上海话。他们会说:「听听他们说的京片子!真好听。」跟这些赞美相反,我倒觉得上海话很温柔,很有女人味儿。
三叔公是我所知道的最有学问的人。他是一位教育家、童子军领袖,也是一位爱国者。除了母语上海话,他会说普诵话和日语,也是国语的拥护者、女权运动的领导人、歌词创作者、诗人和中国文学家。我们会在晚餐后围着餐桌,央求他为我们讲述中国历史。不管多么无聊的历史事件,只要是从三叔公的嘴里说出来,立刻会变得栩栩如生,令人兴味盎然:「这名将军赤手空拳,领着他的部队冲入战场…」
三叔公的三层楼房庄严地矗立在城市郊外一片田园之中,没有街道,也没有门牌号码;但有个名称,东侧有一条小溪。白天,小溪两旁有成排妇女弯着腰在洗衣服。不像其他地方是在洗衣板上搓揉,这里的妇女是用棍棒在平坦的石头上捶打,难怪上海话把洗衣叫作「捣衣」。沿溪有一条通向虹桥的狭窄快捷小径,桥的另一边是市区,从行驶大小车辆的街道就能看得出来。根据风向的不同,从这个方向吹来的风,让上海闻起来有一种混合着肥料、新鲜蔬菜和干草的乡村气味;从另一个方向吹来的风,闻起来就有着文明气息--我是指汽车排出来的废气。
有一天妈对我们说:「闻闻这气味。」
「什么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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