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海洋的洗礼(下)(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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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挪威人。」后来梅尔告诉我。
「你怎么知道?」
「当你看到一个中国人时,你不会跟他们说中国话吗?我是挪威人。」
「对我来说,他们看起来就是一般外国人。他们在这么偏僻的地方干什么?」
「他们可不认为这里偏僻,还把这里当成退休生涯中没人打扰的洞天福地呢。」
洞天福地?把自己锁在塔里?他们一定是疯了。
对我来说,这艘船才是我的天堂乐园、我的脚、我的自由。我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用计划或打包,也不必找地方睡觉。我们像蜗牛或乌龟,带着自己的家旅行。
渔夫看不见他们祈求保佑的海神妈祖,但依旧向祂焚香祷告、祈求庇佑。但当他们在海上寻找灯塔来指引航路时,心里却从未想过:是谁忠诚地维持灯塔的亮光。没有这些「疯子」,怎么可能有这些个矗立在海岸上指引船舶的灯塔?
好日子没持续多久。
几个月后,我和「杰克儿」的蜜月期结束了。梅尔回家了,我的免费午餐也没了。
指挥「杰克儿」的船长换了一个又一个,都是美国人,但和梅尔的行事作风天差地别。不止我们的伙食变回过去的米饭和蔬菜,连厨房里的冰柜也上了锁;厨房里的餐桌和水笼头都贴上「只有美国人能使用」的标签,马桶也禁止中国船员使用。
有志者事竟成。有一天,厨子报告船长:前一晚为美国船员烘烤的蛋糕,到早上只剩松饼的厚度了。
「不准你们那摘棉花的手指碰我们的蛋糕!」新船长亚特对着我们大吼。我猜他是想起「飘」这部小说里,黑奴在农场摘棉花的情景。我没见过比这更糟的事。反过来说,这部电影也给了我们「这些奴隶主有多么不人道」的印象。
对我来说,能碰触的蛋糕或肉品都是额外的。上「杰克儿」之前,我的生活里本就没有自来水,没有抽水马桶、冰箱、暖房。我的日常饮食,一向都只有米饭和蔬菜。
有天夜里,一个在傍晚被亚特带上船的女孩赤身露体跳下他的床铺,冲进厨房大叫,把所有的船员都引了出来。我们想尽办法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女孩却只是歇斯底里地哭着,什么话也不肯说。
「亚特,你究竟对她做了什么?」终于有个美国船员问他。「什么?你疯了吗?你试图把可乐瓶子塞进她的身体?」
「她只是个妓女。」
中国船员用罕有的声音向这些美国人抗议。这时,我听到船舱里充斥着呼声:「叫警察!」「别让他跑上岸!」「拿绳子!把这个王八蛋绑起来!」
「我们会处理。」美国船员赶紧把他们的船长推上岸,试图平息中国船员的愤怒。
亚特从此消失。后来才知道,在付给他一笔丰厚的遣散费让他闭嘴后,就很快把他遣送回国了。
梅尔把我们宠坏了。他让我们产生错觉,以为所有的美国人都会像他那样善待我们。事实上,我们在外滩看到很多在岸上休假的美国水手,他们关心的只是酒和妓女。因为喧闹,使他们在所有外国水手中很容易被辨认出来。在外滩的英国租界,我们很少看到行为不检的英国水手。
「他们都是些投机分子。」我的航海导师包许哈特船长对我说:「这一群人当中,没有一个能像你这样会航海的。你认为我为什么受雇带这些船跨越大洋?」
谢天谢地!美国人没待多久。他们一旦离去,我的工作就蒸发了,再没人需要口译员了。
难道我的航海生涯就此终结?
妈建议我:「回学校去吧。」
「我还没验证自己的观点呢!」
「什么观点?」
「没有文凭,我照样能成功。」
「别用头去撞墙了,」妈说:「这是比较轻松的生活方式。」我被认为是兄弟姐妹中最顽固的一个。
我一心只想出海。
随着美国人的撤离,总船长唯一关心的,就是让所有的船出海捕鱼。整个船队共两百艘船。我想,总会有个职位留给我;但实事并非如此,他只雇用有经验的渔夫。
自古以来,在中国沿海捕鱼的只有帆船,而所有的帆船水手都是文盲。要驾驶这些现代船舶,得有人看得懂操作说明,并能用无线电联络,所以必须建立一套训练计划,召募至少具备中学教育背景的年轻人加入。结训后,毕业生会被派到渔船上担任大副。受训需要六个星期,我抓住这个机会报了名。
课程是在两间活动棚舍里进行的,一间作为宿舍,另一间是教室兼食堂。除了一个篮球场和一张乒乓球桌,没有周末,也没有休假,更没有休闲娱乐的空间。我因为太矮,不能打篮球;又因为反应不够快,也不能打乒乓球,只能做些个人运动,像在混浊的黄浦江里游泳,或绕岛跑步,或在我的小床上锻炼肌力。后来我注意到有人跟我一样,但他在打太极拳和在空中抛接大石头。
我就是这样认识葫芦的。
葫芦是在上海法国租界长大的。日军入侵上海时,他们全家躲到乡下。虽然全家人都讨厌简陋的农家生活,年少的葫芦却着迷于农耕。当全家终于回到上海,他注册进了农贸学校,而不是一般中学。
从古至今,中国农民只知道用废弃物,包括人体排泄物来当肥料,对化学肥料一无所知。葫芦毕业后,和他的一位同学吴景宣开始经营农场,专门向上海的外国人聚居地供应用化肥种植的外来种蔬菜。因为是独门生意,他的事业发展迅速。但当生活陷入无聊的惯例,以致失去了挑战性,葫芦决定变卖农地,注册进了渔业训练班。
看着他向空中抛掷石头,我对他说:「这个我也做得到,可是他妈的,你是怎么接住在半空中旋转的大家伙?」
「你不要盯着石头本身,而是跟踪它细长的路径,看清石头旋转的固定节奏。我做给你看。」
我们的友谊就是从快速旋转的石头开始;随后,他又教我打太极拳。
「太极拳跟旋转石头一样,动作要随身体的节奏移动。唯一不同的是,太极拳的律动可比石头复杂多了。我来示范给你看。」
几天后,他看我对太极的慢动作没什么耐心,便说:「我来表演推手给你看。」
「那是啥玩意儿?」
「手臂的较量,是从太极拳衍生出来的。窍门儿是你的对手推,你就拉;当他拉,你就推。绝不抵抗攻击,而是借力使力。」
没过多久,手臂的较量变成了身体的格斗,我们的友谊也突飞猛进。
那是从前我和我哥泰德常干的事。我们兄弟一起在海边长大,一起上学,一起从军。我们经常打架,他总是打赢我。现在回想起来,打架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我想模仿他,向他挑战,却从来没能赶上他。他课本上的字总是比我的小,要是我早一点学会太极就好了。如今没有泰德来跟我竞争,便想念起他来了。我发现葫芦取代了我泰德,也像泰德在各方面打败我,像补网、结绳、接钢缆…。但,我一点也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