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海盜遇上土匪(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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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虑到船上装了这么个差劲的高转速引擎,这第一个航次的状况还算不错。」老头子自我安慰说:「走,我请大家上居酒屋。」
我们不只去了一家,还从一家转到另一家。在每一家,老头子都只点一个菜,但日本清酒却无限畅饮。我们每个人身边都坐着一个浓香艳妆的女招待,一面帮我们剥橘子,一面唱日本演歌,还来者不拒地干杯。她们是怎么保持清醒的?
喝过三间居酒屋后,半醉的老头子唱起了日本歌:“Saki nom nai, Saki nom nai…...yoyiyoyi.”接着,他宣布:「聚会到此为止。回家去吧!老婆在等你们;单身的可以留下来把剩的酒喝完。假如你要多点,就要自己付账。记得一定要在四点以前回到船上缷鱼。」
四点钟,鱼市场已经灯火通明得像白天。我们所有的渔获都摊在水泥地上,一摊挨着一摊。
「带着你的记事本上岸去。」老头子对我说:「不能让那些从办公室来的、又肥又狡猾的家伙骗了我们。」
一个穿着精致和服的大个子,领着一群鱼贩子走进鱼市场。这些跟随者也都穿着和服,是深蓝色的,每个人的背上都有个各不相同的字符。大个子在每一条鱼前面停下来,并举起手来像牧师祝祷般快速、大声地诵念。等他放下手来停止诵念,就有一名跟随者在湿润的鱼身贴上一张字条。接着,这一行人又走向下一条鱼。他们继续相同的动作,直到每一条鱼都被卖出。随后,地板上的血渍会被冲洗、擦拭干净,好让卖早点的摊子进驻。
这次我们待在港里的时间,比公家规定的四天多了一天,这样可以制作新渔具。就拖网来说,这意谓着有很多渔网需要修补;对延绳钓而言,是指大量的接绳工作。每条钩绳都有四个线端要打成「眼」(环),我们有400条新钩绳,也就是要做1,600个线圈。拼接一条棉绳比麻绳困难得多。绵线较细,要紧紧绞扭在一起才能成为绳索。普通索针派不上用场,所以每一名渔夫都有自己用旗鱼喙做成的小索针。到完成接绳工作时,每个人的手指都红肿刺痛。
任何渔法都没有多少需要学习的本事,主要靠的是力气、汗水和指上工夫。跟老头子跑了几趟后,我取回了这艘本属于我的渔船。然而,寻找鱼踪就需要一点本事,就像老头子说的:要成为一名优秀的渔船船长,就得像条鱼那样思考,需要的是直觉和经验。
老头子的处境会如何?一阵忧伤悄然爬上我的心头。共同经历几度的起伏跌宕,我们之间已建立起情感的纽带。一旦看到我这个朋友接手「他的船」,心里该会是什么滋味?几个月前他接管了我的船,当时我就体会到那种感受。不同的是,到那时我们将不再是朋友;对他而言,我只是一个「半山」。哦,好吧,这就是「适者生存」的自然法则--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虾米靠泥巴里的食物残渣维生。
还没弄清楚鲔鱼到底怎么想,我只能照着老头子的直觉,步上我首次独立作业的航程,重回老头子带我去过的渔场——南海西沙群岛以东的水域。
我真不敢相信,像我这样一个「半山」,居然也能捕到鱼。第一次放绳,我们就钓到27尾黄鳍鲔、一尾伞鱼和一尾鲨鱼。
对一个延绳钓生手而言,我应该高兴;可是却莫名所以地感到悲伤。看着一条体长与我相当,在水里活跳跳的金枪鱼,随后在甲板上全身颤抖,我情不自禁地把自己联想成那些漂亮的、圆滚滚的动物。假如他们是老虎,我可以声称是自卫,如果我不抓牠,牠就会抓我。但金枪鱼怎会伤害我?如果我们易位而处呢?对那些用拖网从海底拖拉上来的鱼,我却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这是为什么?
或许,如果我把它当成自然法则——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就可以合理化我的行为。但我注意到老虎狩猎时,是选择攻击兽群中最弱的。从遗传基因的角度,这反而会使兽群更强壮;然而,人类的作为恰恰相反。我们以猎取最大、最强壮的为傲。我们能比野生动物高明吗?
算了!我还要谋生吗?
第二天,我们又钓到35尾,这大大提升了伙伴们的士气。有这样的运气,大概一星期左右就可以回家了。就在我们把钓索全部起上甲板时,引擎熄火了。
「这些烂高速引擎!」轮机长念念有词地走上甲板:「一开始我就说过,没有任何装置能长期维持高速运转的。」
他以往只操作过日制的低转速重柴油引擎,这是第一次接触到一台高转速轻柴油引擎。
是冷却泵里的一个齿轮磨坏了,不是引擎。船上没有备用品,他只好把舱面抽水机接到引擎的冷却系统;但又能维持得了多久?就在他安装抽水机时,我们看见水平线上出现一艘船,我立刻把桅杆上的国旗降下来,颠倒过来再升上去。20分钟后,这艘大型远洋商船已驶近到可听见彼此呼叫的距离。它答应把我们拖到马尼拉,但做起来并不轻松。那艘商船的排水量少说也有一万吨,而我们的船只有40吨。好不容易拖到马尼拉湾入口的科雷吉多岛(Corregidor)时,一艘菲律宾炮艇出现了。商船松开了拖缆,改由炮艇接手。
马尼拉的滨海区让我想起了上海外滩,一样是栉比鳞次的大型殖民式石材建筑,不同的是,这里人流较少,又有成排的热带阔叶树,看起来较宽敞整洁、次序井然。
我们送给炮艇船员每人一尾又大又肥的金枪鱼,感谢他们的拖行,炮艇船长则带我上岸。
当我们路过街边的小吃摊,他问我:「你要吃点什么吗?我饿死了。」
饿死了?他怎会用这种字眼?在中国,我们绝对不会这么说,因为这会让人联想到贫穷。
「我也饿了。」
船长点了两份面包夹香肠,递给我一个。我等着看他会怎么吃。他在上面加了很多调味料后,把一头塞进嘴里。「吃吧。」他满嘴食物地对我说。
我环顾四周,没有椅子可坐,连张可以蹲的长板凳都没有。这时,我注意到旁边所有人都站着吃。好吧,站着就站着吧。入境随俗。
味道还不错,究竟是香肠或调味料好吃,我说不上来。吃完面包,船长领着我到滨海区。我们走进一幢像上海外滩的殖民时代老旧建筑。我发现自己面对的是一名穿着制服的官员,他口里正嚼着一截没点火的雪茄烟屁股。令我吃惊的是,他突然从啤酒肚上的腰带间拔出一把手枪,抵着我的太阳穴。
「共产党?」他问。
「不是!」
就算是一名共产党员,在上膛手枪的威胁下,谁会笨到去承认自己是?这是非共产国家正常的查验程序吗?
「是海盗!」
这次不是询问,而是公开宣判。至少,威胁性少一点。他把枪插回腰带间,我们立刻被关进监狱等待被驱逐出境。我们的船和渔获会有什么遭遇?
这座监狱既没有牢房,也没有栅栏,只有屋顶和四壁。监狱里有各种国籍的人,或蹲、或站。其中有一名印度尼西亚水手问我要香烟,另一个美国水手向我走来,指着他的腕表说:「20块钱卖给你。」
「监狱里要手表干嘛?」我嘲弄地问:「我没地方去。你呢?」
第二天,我问正在看报的典狱官:能不能用电话和中华民国领事联络。
「不准和外界联系。」他眼睛抬都不抬一下地回答:「这是监狱的规定。」
「事情是这样的,」我试着引导他看我一眼,好进一步提出要求;可是他的视线一直没离开报纸。这时,我从他肩膀上方看到报纸刊登的一张照片。什么?!照片上是我们的船和船员!凑近一点看,标题竟然是:「共产党渔夫在菲律宾海域盗渔被捕。」右边则是一张蒋总统的照片,标题是:「季里诺总统在山区渡假胜地碧瑶会晤中华民国总统。」
我指着照片对狱官说:「照片上,你们总统旁边那个,就是我国的总统。」
「你少胡说八道!」他反唇相讥。
我把船员证亮给他看。没用,那上面用的是中文。于是我说:
「你干嘛不通知中华民国领事来缴保释金?」
「他们会为你付钱?」
「当然。我们是中国人。」
钱发生作用了,即使只是口头提及。典狱官拿起电话打给了驻菲领事。接通后,他把话筒交给我。一小时后,领事馆派人来保我们出去。
出于好奇,我问领事人员:「保释金是多少?」
「保释金?我缴的是罚款。」
「理由是什么?」
「在菲律宾海域盗渔。」
「我们看起来像海盗吗?」
「没说你是共产党,已经够幸运了。」
这些王八蛋!我们作业的地方离海岸至少50浬!如果我没有请求拖行,我们还会在那里飘流吗?算了,这一切都过去了。能离开那个恶臭拥挤的监牢,就该谢天谢地了!
等我们回到船上,发现它已被洗劫,只剩一个空船壳,还有机房里光秃秃的引擎和驾驶室里的方向盘、桌上的海图、架子上的书,以及油箱里的柴油和水箱里的淡水。渔舱里只剩鱼饵和冰块,两天来的渔获全不见了,连甲板上的锚、锚链和缆绳也不知去向。幸好,最昂贵的渔具原封不动被留了下来。棉绳太细不能系锚,对他们所用的渔法来说又太粗太硬。当地的渔民到现在还在用最原始的手钓法在近海捕渔。难道联合国没有协助这些渔民吗?穷人之间也有阶级吗?
在驻菲领事的协助下,我们为抽水机配了一个的齿轮,还买了一袋米。离开菲律宾时,天已经全黑了。
「我们上路吧。」渔夫长喃喃地说。
「你知道这一带那里有好渔场?」我问他。
「苏禄海的鱼很多,可是…」
我看了海图一眼。
海图右下角是被许多小岛围绕、看起来像个大湖的苏禄海。这些就是麦哲伦大老远跑来寻找香料的岛屿吗?我想起老头子说过,如果南海的鱼不上钩,他就会开去苏禄海。我们正在马尼拉湾外的科雷吉多岛,就在苏禄海正北方。
「你熟悉那里的山头吗?」我问渔夫长。
「苏禄海吗?我这辈子都在那里捕鱼啊!」
「太好了!我们就向那里进发。」
「可是…」
「可是什么?」
「我们连个罗盘都没有!」
「看到那颗星吗?」我指着靠近南方水平线的那颗疏离在群星之外的孤星。热带天空中的星辰,似乎比中国沿海的明亮。「过了科雷吉多岛,我们就对着那颗星行驶。」
「你疯了吗?」
「在罗盘发明以前,我们的祖先就是靠星星在这些水域航行的。现在,我们的血管里还有一些他们遗传下来的经验。」
「那是因为他们无可选择。」
「我们有选择吗?就算我们现在回家去,又要上那儿去找一个罗盘?现在迷航和两周后迷航,有什么差别呢?」
「我不知道…」渔夫长胡涂了。
「差别就是:留在这里作业,就可以带着渔获回去给你老婆养活家人。我们这就去捕鱼吧。」
他默不作声。虽然我比他年轻,延绳钓的经验也比他少,但作为他的上级船长,我必须这么做。这是我第一次独挑大梁担任鲔钓船长。
「这样好了,」我说:「你们负责渔捞,我负责把船开回家。」
「可是,苏禄海不还是菲律宾的海域吗?」他问。
「那要看谁说了算。」
「他们有炮艇。」
「如果我们被逮,大不了又跟这次一样,还能有什么损失?至少,我们还有鱼可以贿赂他们呀。再说,坏运很少再次降临的。」
压在渔民头上的两大威权,一是老天爷,一是政府。我们用烧香和放鞭炮来讨好老天爷;付税金、罚金和渔获来贿赂政府。
「把船头对准那颗星,」我对渔夫长说:「等它沉入地平线,就选另外一颗。老天,我真希望有颗正对着南极的星星。」
「船长,我们不需要,」渔夫长说:「你看,那是北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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