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柏克莱(上)(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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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当然可以说,在美国受教育是免费的,前提是人们追求的是知识,而不是那张所谓的文凭或学位。校园不以围墙或标志来定义,同时对学生和公众开放,并提供很多研讨会,你可以直接参与;甚至任何人都可以走进课堂,安静地坐在教室后面「旁听」教师授课。在中国,只有正式注册的学生才被允许进入教室。我就常常到维拉的课堂旁听。等胆子更大些时,我会旁听一些艺术课程。

还有一些亲近公众的领域,像兄弟会、女生联谊会、教师俱乐部,以及一些向持票者开放的区域,如剧场和露天足球场。由于现在有了一些时间和余钱,有一天,我买了一张足球赛门票,结果发现场上玩的根本不是足球。他们不是在地上踢球,而是从空中传球。接到球的人会直接向球门跑去,同时,球场上其他所有的球员会疯狂地全场奔跑、彼此互相阻挡。球场上也没有球门,整个球场的终端就是球门,甚至大多数时间都看不到球;球是隐藏在跑者的臂弯里。总结这场球赛,可从两方面来看:这是一群不遵守规则的孩子为某件事而打群架,或是一群罗马竞技场上的角斗士互相格斗。看球赛的观众好像对得分比球赛本身更感兴趣。我想,在爱国心的驱使下,美国人对主场球队的热爱超过了国旗。

在教室里,每堂课都是一次发现;每一本书都是传奇。

在英文课上,我们必须阅读很多书和写读书报告。我阅读的速度很慢,因而讨厌读书,却喜欢书写。雷诺刚好相反,他不喜欢写,阅读的速度却很快。所以我要雷诺来帮我读书,并向我作口头摘要,然后由我撰写读书报告。就这样合作了一学期。

第二学期的英文课完全不同,我们只研究一位作家--莎士比亚。刚读过阿瑟.米勒剧本《推销员之死》的我,被莎士比亚风格的台词震撼了。

「呵!这根本是一大堆废话,」雷诺快速地翻阅了一本说:「这既不是想象的作品,也跟日常生活无关。我完全无法理解,你最好自己读吧。」

这一来,我只好勉强自己去阅读。就在奋力把它读完时,我发现了一些奇怪的东西。它的写作风格和中国的平剧,或者说京戏的脚本相似,甚至在我看来,连对白都像是中国人说出来的。那些thou、thee,让我想起中文的你、您、汝、君…都只在指涉一个涵义--YOU。

当看到旁白时,我不自觉地笑了出来。「我打赌,这些一定是莎士比亚从京剧的舞台演出中挑拣出来的。」回想起战时在我就学的曾家堡看到的戏台,那种伸入庭院的建筑方式,就像伸入湖中的码头。当大多数观众闭眼聆听唱工时,有些地痞流氓和年轻地方官喜欢坐在舞台边缘,去调戏演员或跟他们说话。这些年轻的特权份子主要是对「女演员」感兴趣。在那个时代,表演属于社会最底层,不准女人从事这个行业,女性角色都由男性来扮演,也就是所谓「干旦」,而且成为传统延续到现代。

好奇心引导我超越指定的阅读作业,进一步去探究莎翁时代的历史、舞台设置和演出实践。

第一件令我感到有趣的是,我发现莎翁戏剧和京剧是属于同时代的作品,都是给一般民众观赏,而不是为宫廷演出的。京剧起源于长江流域中游地区,目的在发扬忠孝节义,因此,剧中所用的语言是当地方言,而不是官话。我无法理解它为什么会被叫作京剧。

后来,我考察剧场本身,很惊讶地发现:伦敦的环球剧场看起来像极了曾家堡庭院里的戏台,一样有着突出的舞台和环绕的包厢。两个剧场在地理上间隔着半个地球;在文化上,因东、西方截然不同的哲学思想而形成对立;在道德上,一个是教忠教孝,另一个是悲剧和罗曼史。它们到底为什么会这么相像?

我更进一步探究,且惊讶地注意到:莎士比亚费了许多力气,让死亡的角色从舞台上移走;京剧舞台上的死者,却是自己站起来走下舞台的。演出莎翁戏剧的舞台会呈现故事的时代背景,京剧舞台上却是空空如也,取而代之的是在演员的戏服和扮相上下了很大的工夫。至于京剧中的动作,如上马或战斗,则是用台步和手势作象征性的表达。

我决定把我的发现写成期末报告「莎士比亚戏剧和京剧舞台的比较研究」。这篇报告引起了教授的好奇心,她不但把我的课程评等从C调高到A,还特别挑中我在课堂上向全班报告。

我到柏克莱时,已在城市学院修过一年法文,但对自己的听力还不满意,经常被连音搞得一头雾水,所以我选修第二年法文。我能读、能写,也说得很顺畅,读沙特的《Les Jeux sont Faits》(中译:游戏结束了)也不成问题。但一学期下来,我还是很难听清楚会话中的所有词汇。到了期末考时,教授以口授试题取代分发纸本,这给了我致命一击,所以我决定尝试其他语文。

我在中国时接触过不少俄国人:我的马术教练是哥萨克人;我的舞蹈老师是一位来自莫斯科的俄国女士;我最要好的打鱼伙伴之一,是来自哈尔滨的俄国人,还先后有过两位俄籍轮机长,而且曾经跟一个蒙古人学过俄文,所以我决定选修俄文。俄语没有连音,每个音节的发音都清清楚楚。

史普尼克号进入太空已经一年多了,俄国人仍被又妬又羡又竞争地仰视着。学期末,有三名俄国交换学生从苏联来到柏克莱校园,我立刻跑去找他们测试一下我的俄语。

“Zdravstswitché!(你好)”我问候他们。

他们用连珠炮式的俄语回应我,快得使我听不清原本熟悉的每一个字。我只好试着用小时候在中国跟俄国小孩一起玩时的措词:

“Ya,”我指着自己说:“Mala kutché, da va nuetché”

他们个个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Nisinki”我又一次指着自己。

他们都放声大笑起来。

接下来,我感觉肩膀被许多直立起来的西伯利亚熊抓来抓去。

「好小子,你从哪儿学来这么糟的用语?」

我想,就像我想说俄语,他们也渴望练习英语。我耸了耸肩。

“Niye snaayu.”

“Harasho!”我终于得到一句俄语的响应。

“Droog-a-droog?”我说。

“Da, da, d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