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烟花与摩天轮（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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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大阪关西空港。

洛彦凛独自一人蹲在T2航站楼向上的扶手梯旁，呆呆地望着路标上仅能靠看汉字一知半解的标语，身旁是一刻也不离身的行李箱，把手上还贴着行李托运的字条。

航站楼人流涌动，挥舞着国旗的旅行团、举着欢迎横幅的接机团队，还有从出站口挤出去后向每个出口分散而去的旅客。耳朵周围萦绕着蹩脚的日常问候语，还有听不懂的各国语言，洛彦凛仿佛来到了和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机场广播用日语和英语循环播放着失物招领和寻人启事，凭着多年看番剧练就的日语听力和考试锤炼出来的英语水平，他竟然听懂了广播的内容——无非是某个小孩走散了正在服务台等父母或者某位旅客弄丢了行李箱。

洛彦凛已经在角落蹲了大半个小时了，手机连接着国内机场租赁的移动Wi-Fi。他无聊地刷着群消息和微博，眼睛累了就抬起头，面前是巨大的电子广告牌，轮流切换着大阪钢巴和阪神老虎的双语宣传海报。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洛彦凛心里渐渐有些慌了。他担心亚璃是不是弄错了位置，跑去别的航站楼了。

洛彦凛在百科上查过遇到这样的情况怎么办，最直接的方法就是找到机场工作人员，工作人员再帮你联系中国大使馆。尽管他的英语水平想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是很简单的，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想着如果我跑去找工作人员的时候亚璃来了怎么办。再说即使找到了工作人员和大使馆，他也没有亚璃的联系方式，更没有她的任何身份信息，伊卡瑟德的邮件里只说了她会按照航班的时间来接他。他总不能对人家说“其实我是被一个叫伊卡瑟德的组织安排来出差的，只是我找不到接我的人了”吧，这样不被怀疑成心怀叵测和可疑组织勾结才怪。

他站起身，在自动贩卖机里投了两枚一百日元的硬币，拧开可乐瓶盖大口畅饮，这是他在这段等待的时间内喝的第二瓶可乐。

冰爽的口感刺激着他的喉咙，他回想着在这趟旅行途中遇到的所有尴尬经历。果然人是不断成长的，可能一分钟后的你就会很想把现在的你挖个坑就地埋了。

这是洛彦凛第一次出国旅行，还是一个人的旅行，这意味着十八年来从未离开过自己城市半步的他，要独自乘坐高铁、独自订机场酒店、独自转机、独自办行李托运、独自出入境。

洛彦凛对这场旅行还是很期待的，秋叶原一直是他作为一个死宅可望不可及的地方，还有裙子短到可以看到安全裤的女高中生和步履蹒跚的和服女孩，日剧里的金阁寺、天空树、东京塔……想到自己突然得到了一个免费出国旅行的机会，还可以满足作为死宅最大的心愿，他就格外有干劲。

于是他同时也紧锣密鼓地开始准备，罗列必备物清单，护照本、换洗衣物、感冒药、充电插头、移动电源……还有一把雨伞，因为日本的八月份正处于梅雨季节，暴雨是经常的事。临走前，洛彦凛对着清单把所有的东西清点了三遍，确定万无一失后，他开始了人生中第一次出门远行。

一切都很顺利，洛彦凛享受着独自旅行的新奇感与未知感，直到在大阪关西空港下飞机后……

归国的日本旅客先行一步出站后，机场工作人员把所有的外国旅客集中在一起，指纹检测通过后，每人发了一张信息表和一支签字笔，大致是填写一些入境基本信息。洛彦凛心情平静地一条条填写，姓名、国籍、出身年月日，签证时间……这些信息他在今天一天内已经填写了无数次，想着再多写一次也不会掉块肉，他用着比写英语作文还工整的字迹一行行完善必须填的表格，直到看到最后一行内容……他傻眼了。

最后一行写着“联系地址”，也就是要他填写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内常驻留的酒店或者公寓，如果发生了什么特殊情况，大使馆将根据所填地址联络他。

他心虚地看了看旁边的人，所有人都镇定自若地完成了表格后交给了工作人员，有人写早已预订好的酒店地址，还有少数申请探亲签证的旅客甚至填写了公寓的具体名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工作人员微笑地看着他，仿佛在问他是否需要什么帮助。

他的心开始“怦怦”直跳，在伊卡瑟德的邮件指示中，只交代了他的大致行程安排，关于他应该住在哪座城市的哪个酒店，他一概不知，或许上面的人压根就没考虑到这一点，把这件事完全交给了井上亚璃。

如果此时此刻能联系上亚璃也是可以的，可是他没有她的任何联系方式。

万般无奈之下，洛彦凛偷偷摸出了手机，搜索关键字——神户、有马、酒店。

关于这次行动，他大致知道在神户有马町的某家酒店要召开一场有关于希尔教授的会议，而参加了去年猎杀阿斯蒙蒂斯行动的执行员需要全员参加。于是他打算碰碰运气，心里祈求着有马町少开几家酒店。

第一条搜索结果——神户有马温泉酒店。

他大致看了看温泉酒店的介绍，有马温泉是日本三大名泉之一，酒店的建筑典雅，设施齐全，价格几乎达到了国内的五星级酒店水平。应该就是这个吧……洛彦凛有些确定就是这个了，伊卡瑟德的那帮人虽然处事隐秘高效，像“生于黑暗服侍光明”的刺客兄弟会，但是他们在善待自己方面是绝不吝啬的，最奢华的酒店、最高档的套房、最精美的食物……洛彦凛还清晰地记得在阿尔贝托酒店的“波吉亚”厅，服务员把载着大堡礁帝王蟹和澳洲龙虾的餐车推上来时，那种仿佛踏入新世界的感觉。

管他的呢，遣返就遣返！洛彦凛抱着慷慨就义般的心态，洋洋洒洒地写下了地址——兵库县神户市有马町东门口1401有马温泉酒店。

工作人员小姐用短暂的狐疑目光凝视洛彦凛几秒后，还是毕恭毕敬地收下信息表说了声“谢谢”。一个独自出行的十八岁男孩，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富贵子弟，忽然要入住这么高档的酒店，被怀疑也是理所当然的吧。不过放我过去就好啦，反正你每天接待那么多旅客也不可能去核实我——洛彦凛在心里对工作人员小姐扮着鬼脸。

紧接着是正式出海关，搜索酒店的地址耽误了一些时间，导致他排了近十分钟的长队。出关口的检查人员是一位看起来仿佛谁都欠他钱的大叔，大叔操着一口蹩脚的日式英语——Please show your passport。

洛彦凛打开随身携带的单肩包，只摸到了空气……

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他把护照弄丢了！

大叔的神情愈发冷峻，好像揭穿了一个企图偷渡的家伙。身后等待出关的旅客越来越多，除了中国人，还有金发碧眼的欧美游客，但此时此刻所有人不论国籍出身，都用相同的奇怪目光看着一脸狼狈的洛彦凛。

“打扰了……”洛彦凛耷拉着脸，在众目睽睽之下回到了先前填表的地方。目前能确定的是，在上海浦东机场登机的时候护照肯定放在单肩包里，整个飞行过程中他从来没有打开这个包。他决定在这里碰碰运气，可能是在填表的过程中把护照拿出来忘记放进去了吧……

桌子上空空如也，只有两支没有盖上的圆珠笔……洛彦凛的头盖骨仿佛被雷重重地劈成两半，和他同一批下机的旅客几乎都出关了，他感觉好无助。

“洛彦凛！洛彦凛！”洛彦凛听见身后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他回过头，一个穿着机场工作制服的光头男人拿着一本护照，对着第一页念它的拥有者的名字。

洛彦凛喜出望外，他感觉一阵光芒从男人的光头上溢出，滋润着他的内心。“Yes，I am！瓦他西瓦洛彦凛！”洛彦凛已经分不清自己到底会几种语言，多语并用地跑到光头男人面前，向他道谢。

光头男人把护照还给了他，笑着用英语叮嘱他要小心一点。

从冷面大叔的眼皮下在护照上盖完章离开关口后，洛彦凛跟着路标指示取到了托运的行李，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如果亚璃知道他因为这点破事耽误了好久肯定会骂死他。眼看着前方就是机场航站楼，最后一个关口挡在了他的面前。

他熟练地把护照和出入境申请表递到了工作人员面前，这个关口的工作人员是一个帅帅的小哥，穿着日本警视厅制服，还能说一口不带口音的英语。小哥反复省视护照和申请表，抬起头微笑地看着洛彦凛的眼睛。

卧槽，你别搞我啊……洛彦凛心里又开始七上八下了，他心想我没有在申请表里写什么不该写的东西啊，难道是这家伙看出我写的酒店地址有问题想打电话确认了。

小哥指着“自由行”一栏问他，“You，alone？”

原来是在问他为什么只有一个人，一个刚刚成年的少年，不跟着旅行团不带着同伴，就那么一个人形单影只又不是申请的留学签证别人不盘问你才怪。

洛彦凛脱口而出——My……my girlfriend studied in Japan and she is waiting for me at the gate of airport。

洛彦凛是确保亚璃不在身边不可能听到这句话才敢说出这句“占便宜”的话的，因为凭亚璃的性格，他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降临到头上，总之很恐怖就是了……

“Have a good time。”帅小哥信以为真了。

就这样洛彦凛仿佛唐僧西天取经过五关斩六将克服九九八十一难终于沐浴到了航站楼的阳光，结果发现迟到的竟然是亚璃。

T2航站楼是大阪关西空港的枢纽，也是搭乘国际航班的旅客下机出海关后的必经之路。麦当劳和日式拉面馆永远不缺顾客，戴着金镯子的大妈在购物袋里塞满了昂贵的香水，还有小书摊，看封面与标题都是当红畅销作家和大师文人的原版著作。洛彦凛感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标，除了他自己——落寞地蹲在自动贩卖机旁的角落一个劲数着时间。

洛彦凛感觉后背被轻轻地拍了一下，浓缩了樱花与淡竹氤氲的清香飘到了鼻孔里，紧接着两只手“粗暴”地揉搓他的头发，把好不容易梳整齐的刘海整成了一团鸡窝。

洛彦凛回过头，阳光渗过航站楼的三角穹顶笼罩在女孩的身上。她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色运动衬衫，牛仔裙，白色齐膝长袜加帆布鞋。改变最大的是发型，她把那一头黑长直成了梨花头，还稍许染了点栗色，看起来成熟了好多，有点像刚中学毕业摆脱了家里的束缚开始放飞自我的青春少女。

她伫立在那里，歪着头咧着嘴，像无数抹阳光凝结成的天使。

“嗨——井上小姐。”苦思冥想的见面问候话语顷刻间全部变成了空白，洛彦凛机械地挥手，像上学路上碰到了隔壁班有段日子没有见到的老朋友。

“你为什么蹲在这里？”这是亚璃的第一句话。

“我……”洛彦凛突然语无伦次，像极了他以前在这个女孩面前的样子，她总是能不经意间让他傻在那里说不出话，无论他藏着掖着什么，都会立刻暴露出来，一览无遗。

洛彦凛瞥了瞥所处自动贩卖机的四周，不远处有一个休闲长椅还没有人坐。亚璃显然是找遍了航站楼所有可供休息的位置才发现了这个不起眼的死角。“我……没有看见……”洛彦凛蔫蔫地说。

“那就去请我吃东西作为害我找了这么久的补偿啦。”亚璃一把抓住洛彦凛的手，把他连同他的行李箱拽动起来，“为了接你我可没有吃午饭，从京都到这里至少要两个小时。”

亚璃抓着不知所措的男孩大步流星地向前走，洛彦凛紧紧地跟随女孩的步伐，行李箱在转角被磕碰了好几次，女孩甚至不回头看一眼，好像牵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洛彦凛感觉这一幕好似曾相识，那个无尽的雪夜，在被逼入绝境的公园里，他也是这样跟随着女孩的步伐向前奔逃，女孩目光如炬，凌厉如铁，那时的他感觉她在雪夜里是如此的耀眼，仿佛真的可以带他逃出生天。

亚璃就是这样的一个女孩，永远是那么倔强，倔强到什么也永不言弃，倔强到从不考虑事情的后果。有时洛彦凛感觉和她在一起自己才是更像女孩的那个，当和她时隔好久再见面时，她不会扭扭捏捏地说“大熊猫你变瘦了”“好久不见你还好吗”“一路旅途顺利吗”，而是先把你的头发一通搞乱，然后说“姐姐饿了，走！吃东西去！”

已经五个月了啊……洛彦凛心里默默数着这间隔的日子。扶手梯到达了第二层，他们转过路角，洛彦凛看见了亚璃的侧颜，她的脸上挂着神秘的微笑，不知道又策划好了什么恶作剧。

机场麦当劳店，亚璃大口地痛饮杯装可乐，喉咙深处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手中捏着啃了一半的蘸酱鸡排，面前还有一袋没有开动的双层牛肉堡。洛彦凛从没见过她这么凶狠的吃相，嘴角沾着浅色的油渍，芝麻粒糊到了下颚，他把纸巾递给她，心想看来她是真的饿了。

这一顿饭是洛彦凛请的，花了他大约一千多日元。在等餐的时候，亚璃一直敲桌子，什么也顾不上了，嘴里念叨着“还有多久还有多久”，前一刻“大大咧咧的姐姐和扭扭捏捏的弟弟”这一层角色关系好像发生了互换。

“小心点啊，不要把油溅到头发上了。”洛彦凛指了指亚璃几根脸颊旁飘动的发丝。亚璃用胳膊肘把发丝“撩”到脑后，把喝干净了的可乐杯放在一旁，打开了牛肉堡的包装袋，一口牛肉一口鸡排轮流啃着。

洛彦凛装作在扣手机，悄悄地打开了照相机调成静音，亚璃头低下去的那一刻，他表现的若无其事地按下了三连拍快门。

亚璃显然没有注意到洛彦凛的这个“隐秘操作”，自顾自地继续享用面前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