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月下少女（其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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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球划过了一道弧线，飞到了对手后场的门框边。

“彦凛，接球！射门！”才完成了一个漂亮抽射的郑哲站在中场大声呼喊着。

“知道了。”洛彦凛用手势加声音回应着，皮球从地上弹起，飞到了几米高，落下时刚好有条不紊地停在了他的脚下，对方几个后卫瞬间堵在了他的面前，他的双腿在身体的协调下高频率运动，皮球从右脚摆到左脚，右边的后卫顿时踩了空，前方出现了一个不小的空挡，他立即加速，晃开了那几个迟钝的后卫。同时，一样“东西”也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个女孩……

女孩静静地一个人坐在操场旁的花坛边，捧着一本《洛丽塔》忘我地阅读，黄色的小说封面在烈阳下很是刺眼，她似乎沉醉于其中，不时露出浅浅的笑意，天知道中年精神病大叔猥亵小女孩的故事她一个妹子为什么看着感到好笑。中国高中的校服通常可以使颜值减少一大半，这条更古不变的定律似乎在她身上永远也不会实现，即便是省重点高中出于遏制攀比之风的考量而往丑死人不偿命的方向设计的校服也遮挡不住她那与生俱来的美貌，书页在她的手中无声地翻过，她仿佛已经遗忘了这个世界，或者说被这个世界遗忘。

射门！但洛彦凛的心思早已不在足球上，球偏了四十五度角。

“多么好的得分机会被你浪费了，这可不是你的正常水平啊。”以为可以顺利刷一次助攻的郑哲拽了拽洛彦凛的肩，把他拉回了现实世界。

“呃，不好意思，我的我的，这是个失误。”洛彦凛含糊地道歉，眼角还不时用余光瞥向女孩，女孩没有注意到他，继续安静地看着书。

“好吧，还有三分钟就下课了，一定要把他们干掉，否则到下个礼拜的体育课都得被这帮家伙笑话了。”郑哲用坚定的眼神盯着对手的门框。看着队友这种眼神，洛彦凛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最后看了女孩一眼，竟心生了一种无端的不舍感，然后他六根斩断似的摇了摇头，强行将自己拉回到了足球比赛中。

对方门将开大脚失误，球直接稳在了郑哲的脚下，在对方后卫包抄过来前，他找准机会把球横传给了边线上的洛彦凛，几个防守他的后卫顿时改变了目标，他张开嗓子，对着边线带球的洛彦凛大声呼喊，“彦凛！射门，这次我们班就靠你了！”，中场奋战的郑哲已累得精疲力竭，看来不能再送出完美的助攻了，离下课的时间还有半分钟。

洛彦凛如过无人之境，带球向前盘带，一个优雅的变向内切后将球抽入了死角。

上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响起，对于这种一个星期就可以踢上一场的比赛，进球不算什么，洛彦凛没有过于为进球表现出兴奋，他再次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女孩刚才坐着的花坛，她已经不在原地，空空的座位上残留下了几片秋叶。她的到来，她的离开，如一阵风，吹进了放学的人海里。

作为一个追动漫玩游戏十几年的死宅，对虚拟作品里转校生这种俗套的剧情已经是烂熟于心，无非就是男主长相一般般家境一般般沉默寡言可就是运气好和漂亮的转校生妹子勾搭上了——这种看多了谁也不会信的桥段。洛彦凛就不用说了，先不谈各种必要条件，掐指一算，从小学到现在的高二，就算是被称为“神位”的倒数第二排靠窗也未曾与他有缘，更多的只是在隔着几排的位置，或者在各种晚会上，对着自己的女神不切实际臆想。

可这种剧情偏偏就发生在了他的身边。上个星期，班主任老张突然领着一个女孩进了教室，惯性思维开始告诉他那个女生无非就是别班的课代表来拿点什么东西之类的，但是她居然在班上的最后一排的空椅直接坐下了，随后，班主任开始向同学们介绍这个女孩，说她是上海某私立高中的转校生，因家庭问题来这个班集体学习几个月，希望大家多多帮助她。

老张没有介绍她的名字，毕竟只是临时插班待几个月的转校生，考上了清华北大也与他无关，所以寒暄过后对她并没有特别关照。她的容貌在女生中无疑是极上等的，虽然不是漂亮女生标配的黑长直，但那一头垂到肩上的黑发也足以吸引不少人的目光，她的双瞳无时无刻不散发出冰冷的目光，这种目光像是古老神社中身着红白袍的女巫，仿佛可以剖开一个人的心脏，同时又令人神往。

说是让同学们多多关照她，但同学们几乎没有和她有过一次完整的对话。女生们一看到她，先不谈大城市的身份，就她那漂亮的容貌和高贵的气质就完全可以给她们追求她们的男神带来巨大的压力，因此，她来这儿的第一天就受到了班级女生集团的孤立。男生们贪图她的美貌，于是拼命找她搭讪，但她的回答平均不超过五个字。“上海很热吗”“有点”“你想报考哪所大学”“不知道”“为什么会来我们学校呢”“家庭问题”“这里的感觉怎么样”“还好”……问多了，她干脆一句话也不说了，就用点头与摇头来回答。这种情况下，就连傻逼都知道她的潜台词就是“给我滚，别他妈来烦我。”不到一个星期，男生们也知趣地远离她了，只有几个贼心不死的家伙时不时小声议论着她的胸和腿。

孤独，似乎更能迎合她的气质。她也从来不主动与任何人说话，除了上课与上厕所，同学们对她唯一的印象就是一本厚厚的《洛丽塔》，她看的极其专注，许久才轻轻翻过一页，书也保管的很好，浅黄色的封面上看不到一丝污秽。她已然将她的内心完全封闭在了自己的小世界里，哪怕是自己的名字都不让别人知道。

洛彦凛回到了家中，一堂课时间的足球比赛带来的疲劳把他扔在了柔软的沙发上，住在十七楼的他只看的见四周相似的天空，一两缕阳光透过窗帘洒进这个死气沉沉的房间，他眯着双眼，仿佛窗外是另一个世界。

洛彦凛，一个高二升高三的普通学生。

他从沙发上跃起身。“我回来了。”他懒洋洋地向屋内喊着，没有开门回家时“哎”的回应，更没有“欢迎回来”，迎接他的只有干巴巴的烧水壶和泡面。

他一直都不敢相信，他其实有着一半的东欧血统。他记得听老爸的朋友们说过，当年老爸的公司派他到罗马尼亚出差，碰巧在布加勒斯特的族长大教堂门口与一位当地的美女一见钟情，而老爸硬是用着死皮赖脸的耍嘴皮子技术让女方信仰东正教的父母将女儿嫁给了他，后来他们回到了中国，来到了这座小城，并在此安顿下来。在他的记忆里，爸妈的关系就像日韩的多数家庭，上小学时，老爸总是从公司下班后接自己回家，而老妈则早将一桌混杂着中国风与罗马尼亚风的美食摆在了桌上。

虽然有异国血统，但是洛彦凛时常照镜子看着自己的脸——一张平凡的亚洲脸，母亲的无论是血统或者是气质，在他的身上几乎都没有体现，头发是老爸的黑色，皮肤是老爸的黄色，就连气质都像老爸那种活泼自在神经大条。他不明白，即使父亲有着英俊的相貌与不菲的收入，但父母这性格一动一静迥然不同能在一起过二十年也是不可思议。洛彦凛眨了眨唯一可以证明自己异国血统的淡蓝色眼眸。

但他还是很满意这种平淡如水的生活，每天傍晚作业完成后，和爸妈去小区周围散散步，时不时和邻居打招呼，母亲的中文进步很快，才几个月就可以熟练地与邻居问候，邻居看见洛彦凛时，也会亲切地问道，“你的东欧妈妈呢？”但同学们却不知道他的母亲是东欧人，每当他们来家里玩时，父母总会知趣地给他们自己“放一天假”，任由孩子们狂欢，晚上才回家收拾残局，房间即使再乱也毫无怨言。残局收拾完毕后，老妈总会端坐在茶几旁，一副高冷的表情，让老爸陪她听她最喜爱的唱片——德彪西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女》、《格拉纳达之夜》、《塔》，对于天生乐盲的老爸，这段时间便是折磨了，有时他还恨不得冲进房间和儿子一起看动画片。

平淡的生活往往结束的如此突然。初二那年，从美国旅游归来的客机坠毁于太平洋的一刹那，他的大脑仿佛被捏碎了，两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了死亡人员名单上。那一刻，他没有太多的情感宣泄，只是默默地关掉了网页，任由大脑麻痹着，崩溃着……那次坠机事故在一些大网站简要报道与被一些阴谋家以“中美关系”这些话题炒作了一段时间后逐渐被人遗忘，后来，每当再出现空难事件媒体将以前的各大飞机事故搬出来炒冷饭时，那次事故也再也没被提及，好像那两百多位死者不曾存在于这个世上似的。

飞机上的遗体一具也没有打捞到，救援船在危险的波利尼西亚海域随便捞起几块飞机残骸部件后就停止搜索了。葬礼的那一天，老爸那边来了十几个同事，母亲那边有两三个人从罗马尼亚飞过来，献了几束花，用怜悯的表情对洛彦凛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后就回国了。葬礼上，洛彦凛没有哭泣，也没有情绪爆发，他只是用空洞的眼神望着什么也没有的灵柩。问候他的人马上就可以回到正常生活中，对于他们，最多就是少了一个朋友，可是对于他，这必将是终生的烙印。

多亏了洛彦凛一个久居国外的大伯，才把事情善后完毕。他逐渐回到了正常的生活中，学校的隐瞒避免了这一悲剧传遍校园，沦为一些无聊之人的谈资。原来的小房子低价卖掉了，这些钱加上巨额保险赔偿金，以及父母留下的遗产，让他在市中心的新楼盘“与天争锋”的十七层有了一席之地，大伯处理完这些后事后，把剩下的钱存进了银行，叮嘱他认真学习注意身体后也回到了国外，人相继离去，只剩下了他一个孤独的背影。

每当同学们问及他为什么独居时，他只能勉强笑着说“我的父母在美国工作几年才回来一次”这样的话，这时同学们会说“卧槽，你牛逼啊，未来打算上斯坦福还是去麻省”“你这没有人管可以天天去网吧上网我真的羡慕你”。每天下晚自习回家时，开始总是和几个好朋友并排压马路高谈阔论，排成一排时后面的汽车想通过还要鸣笛，接下来，他看见同学们被一辆辆的汽车接走，上车前还露出了遗憾的表情“洛彦凛，我好羡慕你啊”，洛彦凛无奈地挥手示意后与剩下的同学继续向前走，可这一排同学组成的线终究是越来越短，最后，陪伴他的只有地上无声无息的背影，在夜风下摇曳。

时间可以洗去任何伤痛，几年前的绝望感终究还是越来越淡。总之，洛彦凛现在就是一个成绩普通，却不怎么爱学习，内心死宅，却在足球上还有一定的天赋，虽然有罗马尼亚血统，但东欧男士那种神秘而优雅的气息完全无法体现的普通高中生。

洛彦凛回过神来，炉中的水已经反复烧了三遍，自己还是无法从过去中脱离出啊……他熟练地处理着陪伴了他几年的泡面，思绪被新的东西所占据。

还是那个女孩。

他在意那个女孩纯粹是出于好奇心。先前，他也曾尝试过和她搭腔，但当班上的富哥们和学霸相继搭讪惨败后，他也知趣地放弃了，毕竟有些妹子只是用来仰望的，自己这种可有可无的班级一员，想追她真是异想天开。

况且，他已经有喜欢的女孩了，据他自己推测，想成功追到手的可能性或许不大，不过他也为此制定了详细而周密的计划，至少也得先博一波好感吧。

恋爱这种东西，一直环绕在他的周围，又同时与他无缘，从小学到现在暗恋加明着追的妹子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只记得离修成正果“最近”的一次是初一时他暗恋班上的某个漂亮女生，那个姑娘的英语成绩很好，而初上初中时几乎还不知英语为何物的他经常就厚着脸皮嬉皮笑脸地找她问各种单词、语法、甚至一些考试不考的问题，那女生也从不露出什么不满的表情，给他细心地讲解，后来有一天，同桌问他你是不是喜欢那个妹子啊，他很大意地说了声是的，很不巧，那个妹子刚好从他的身旁经过，听到这段对话后，只是冷冰冰地看了他一眼，从此便再也不理他了，再问问题时也只是一句简单的我不会。

其实，洛彦凛也明白，那个女同学根本就不是喜欢他吧，她或许很冷静，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同学，或许只是把他当成一个小丑罢了。他也无法怪罪那个女孩，妹子不喜欢自己只能说是自己太差了。他也曾经不止一次对自己说上高中后一定要洗心革面，可上了高中呢，是变本加厉。虽然也没有女生完全不搭理他，但是真到了过生日请客之内的，班上邀请十几个男生，他的名字估计根本不在考虑之列。

无所谓，反正明年就上大学了，大学后一定要洗心革面，改变形象……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嘲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