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牌位(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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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东边的杨树亭老婆死了,是病死的。听大人们议论说,她原本是死不了的,但过日子太细太省了,连病都舍不得看,药也舍不得吃。两口子都同时得感冒,买来药后,把一片药片掰成两半,分着吃,一人吃半片。就这样,一个挺过来了,另一个死了。

那天上午,我正在胡头前玩时,爷爷从东边走过来,把一个小纸团递给我说:“小青,给你个这玩意。”

我问:“爷爷,这是什么啊?”

爷爷不识字,他说:“你自己看看。”又告诉我:“拿着这个找大福子去。”说完他继续往家走了。

我打开爷爷给我的纸团,是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三个字:端牌位。

虽然这纸条和字都非常小,但我看了立刻眼前一亮,高兴的自语道:“太好了!”

原来,人死后出殡时,棺材从家里到坟上,途中要停好几次,家离坟上越远,停下的次数越多。每次停下来时,都要在棺材前摆上桌子,地上铺上席子,桌上摆上死者的牌位,死者的晚辈都要跪在席子上,对着牌位和棺材哭喊一阵。

大人们抬棺材挖坑埋坟,而搬桌子扛凳子拿席子端牌位这些小活,就由村里的男孩子来做。当然,也不是白做,搬桌子的会给两卯钱,拿席子端牌位轻巧些,只给一卯钱。因为给钱,所以全村的男孩子都抢着干。可是,村里的男孩子挺多呢,而只有一张桌子、一铺席子、两条凳子,一个牌位,让谁干呢?为了显示公平,都是采用抓阄的方式,葬礼管事的人把桌子凳子席子牌位都写在小纸条上,搓揉成团,往地上一扔,男孩子们都去抢,谁抢着什么就拿什么?抢不着的就垃倒了。

以前,我也试图去抢过,但那么多比我大好多岁的男孩子呢,我哪能抢得到?所以,每次都是只能看着别人眼馋。

现在,我终于得到了这么个梦寐以求的阄,能不高兴吗?

然而,更让我高兴的是,那牌位上还有两个白面馍馍。因为牌位是纸做的,写着“某某某之位”,纸的两边贴在两根筷子上。筷子那么细,放在桌上立不住,就一根筷子插上一个馍馍,用馍馍当底座,这样就能立在桌上了。等出殡结束后,就谁端牌位这俩大馍馍归谁。馍馍的份量是六个一斤,价格是六卯一斤,这么算下来,比搬桌子的还合适呢。

还有更合适的呢。因为这俩馍馍还有更奇特的作用呢。农村里鬼啊神的特别多,他们大人不敢欺负,就专挑我们这些小孩戏弄,不一定把哪个小孩吓着了,使得那个孩子蔫蔫的,一点精神也没有。有的鬼魂甚至附到孩子身上,使得孩子哭叫不停,还得找半仙来撵鬼驱魂,使得大人孩子都难受害怕。而牌位上的这俩馍馍,让孩子吃了后,鬼啊神啊都不敢往孩子跟前靠,就更不敢往孩子身上附了。

因为我自己就经常被那摸不着看不见的鬼神折磨,甚至小魂还被住在树上的“黄姑”压住过好几天,所以,这俩馍馍对我来说,意义和作用就更大了。

但是,话又说回来,即使你端牌位了,但那俩馍馍也不百分百绝对归你了。因为按风俗,这俩馍馍其他小孩可以抢走的,一般是到了坟上要把棺材入土时,就可以动手抢。所以,到出殡时,即使你拿在手里了,也不能掉以轻心,得加着百分之百的小心才行。不然,有得而复失的危险。

下午,我早早出门朝死者家走去。我是怕去晚了,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被别人抢去。其实,我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只有我手里才有端牌位的阄,别人想撬也撬不去。但是,我还是担心。

到了死者院里,先进灵棚,一眼就看到了摆在棺材前的牌位,指着对也来看热闹的小伙伴说:“那个牌位是我的了。”

小伙伴听了一愣,有人扭头看着我不解地:“你说什么?”

我仍指着那牌位说:“这个牌位是我的了。”

人们都看着我笑,有人说:“你这么点小孩,活的还好好的,就有牌位了?”

是的,这小小的牌位,只有死了的人才有。

我被说的不好意思了,就转身往外走,一出院门,正好碰上大福子,就把纸条递给他。

大福子三十多岁,是村里蒋东礼的大儿子,村里死了人,都让他当管事的。他看看纸条,就把我领到牌位跟前说:“马上要走了,把牌位端起来吧。”说完又冲别处喊:“搬桌子凳子拿席子的赶紧过来,马上要走了!”

出殡往外抬棺材时,要有一个专门的人在棺材前指挥。那人到了棺材前,先喊一句:“预备起棺!”

喊声一落,死者的儿女们围着棺材拍打着猛哭猛叫一阵,接着,抬棺材的四个男青年到位,在那人的指挥下,抬起棺材慢慢往外走。因为出院门时,棺材很大,院门又很小,所以,站在前面的指挥者,得左顾右看的仔细指挥,四个抬棺材的也是小心翼翼地看着门框。

我端着牌位,手就正好攥在两个馍馍上。但是,虽然都已经攥在手里了,我还是担心这馍馍会被抢走。之所以担心,是因为看到跟着看热闹的那些小孩,比我大的多得是,他们一定都在眼睛盯着、心里头惦记着我手里的这俩馍馍呢。我就担心,万一到时他们手疾眼快,把馍馍抢走了怎么办?我想:这已经到手的馍馍了,真要被抢走就完了。不行,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就来个先下手为强。这么一想,我就在刚出院门后,把两个白面馍馍从牌位上撸了下来,揣进了衣兜里,又想:哼,这下你们惦记也白惦记了,你就是用讯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也抢不去了。就是有天大的能耐呢,也拿不走了。这叫近水楼台先得月。

我把俩馍馍早早的就揣进兜里,保险是百分之百保险了,可麻烦随之就来了。棺材被抬着出了胡同,到了那条东西的大街上时,就停了下来,在前面摆上桌子,铺上席子,再把牌位摆到桌上,好让死者晚辈跪对着棺材和牌位哭叫一阵。

桌子摆好了,席子铺上了,连那些穿麻戴孝的死者晚辈们都跪在席子上了,我手里的牌位却怎么也摆不到桌上了。

是啊!俩大馍馍拿下来后,使得用一张纸做的牌位没有底座了,累死也摆不上啊!

管事的大福子急忙过来,他看着牌位问我:“底下那俩馍馍呢?那俩馍馍呢?”又看着四下:“那俩馍馍呢?”

我没吱声。

大福子见状就着急地:“这……这底下没馍馍了,还怎么立的住啊!”

我有了主意,说道:“我端着牌位站前面吧。”

他不同意:“你站前面,人家这么多人跪在这里,是给你下跪呢还是给棺材里的人下跪呢?是哭你呢还是哭棺材里的死人呢?”

“这……这……”面对跪在面前这穿麻戴孝连哭带叫的人,我也急得不知说什么好。

大福子把牌位从我手里拿过去,把自己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放在桌上,把牌位倚靠在帽子上,这才解了燃眉之急。

死者的晚辈们跪着哭叫一阵后,大儿子摔了“老盆”,那人就又指挥着把棺材抬起来继续往前走。

棺材到我们这条胡同口时,又停下来一次。这次,大福子没再用他的帽子,而是找了块砖头放在桌上,把牌位倚在上面。

杨家的坟就在村边上,离得近,棺材又抬起来后,就直接到了坟上。

到坟上后,又指挥着,在死者晚辈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中,慢慢放进坑里,往上埋土。

随着一个新坟的凸起,这次出殡也就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