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江笛(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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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朝黎州,残阳给兮木城镀了层血痂。云珮酒楼檐角铜铃轻晃,惊起柏树枝头寒鸦,那株百年怪柏虬结的枝干在窗棂投下爪痕般的阴影。
堂内浊酒蒸腾的热气里,说书人惊堂木拍碎浮尘:“夕日大武初立,江湖血雨浇得王法生根难呐!“他枯枝似的手指划过空中,仿佛在剥开三十年前的疮痂,“易子而食的炊烟,可比今朝香火盛多了。“
台下粗陶酒碗碰撞声骤密,后生们喉结滚动着吞咽酒液,却学不会侠客吞剑饮血的豪迈。
他们衣襟沾着田间新泥,指缝嵌着谷壳,偏要把酒碗摔出刀剑相击的架势。
虽然他们没入过江湖,但没吃过牛肉还见过牛走呢,平日里可没少从各种渠道听人讲那些大侠的仗义行径,但他们也不太理解为什么每一段故事中都会有畅快淋漓的喝酒情节。
这个故事听久了,也不自觉的学了起来,仿佛这样能使自己增加些风范。
“要论怪事——“说书人话音陡转,惊得梁上蛛网震颤,“三年前靖州城令府上闯进一伙强人!“他枯瘦身躯突然绷直如弦,“月黑风高夜,不掠金银不劫色,独独抱走了襁褓幼子!“
二楼雕栏忽传来玉器脆响。杨昀把玩着腰间蟠龙玉佩,锦缎衣袖滑落时露出腕间青紫抓痕——昨夜里翠香阁姑娘挠的。
“周老头又在嚼蛆!”他靴跟重重磕在楠木桌沿,“说些市井传闻糊弄泥腿子!”
堂下锄头磨出的老茧们攥紧了酒碗。说书人喉结滚动咽下叹息,继续道:“更奇的是城令归府后,竟连寻人告示都未张贴......“
话音未落,杨昀突然将酒壶掷向戏台,碎瓷惊起满地银光。
“给爷换真故事!“他醉眼乜斜,却见青衣小二捧着酒坛逶迤而来,无人理他。
“结果怎么样了?你倒是说啊!”有人忍不住开声催促说书人。
说书人不紧不慢地等气氛差不多了,才正了正衣冠,清了清嗓子接着讲。
“那城令回来后竟也不去寻找,就任由自己的骨肉留落在外,至今为止下落不明。”
此话讲完,场内哗然一片,这确实是怪事,这世上还有人不要自家至亲骨肉的。
“哪有什么怪的,人家就喜欢小孩子,讲了半天就说了些这,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再次传来,这次说书人也皱了皱眉头。
酒楼里的人都没有反驳,常在酒楼里喝酒的都知道这杨昀跟周先生有过节,没事就要整点事出来恶心他一下。
但杨昀是个富家公子,在兮木城里也算是有权有势了,没人敢自讨没趣地去得罪他,所有人就只当热闹看。
那说书人周先生冷眼撇了一下,一句话也不说就收拾东西走进后堂去了。
“小二,倒酒倒酒!”杨昀见周先生走了心情舒坦,挥手让一个小二模样的人来倒酒。
那小二拿着一个小酒坛子,慢悠悠地走了过来,杨昀不疑有他边叫他倒酒,可这一碗酒下肚,杨昀只觉脑子昏昏沉沉的。
杨昀仰脖饮尽琥珀光,忽觉喉头漫开柏树籽的苦香。他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少年小二转身时扬起的衣摆下,露出靛蓝鞋面上绣着的血色木槿。
那小二见杨昀喝睡过去了,便拿着他那一小坛酒也走了。来到后堂望见正在整理器具的周先生,脸上露出了笑容,“周先生!”
“小笛啊,小二干的怎么样?”周先生见到少年也是露出了微笑。
江笛有些无语,干小二还能干的怎么样,“挺好的”
“是吗?那太好了,你总算静下心来去干一件事儿了,别整天想那些有的没的。”周先生倒不觉得有问题,反倒是有些欣慰的看着他,在他看来只要这小子别整天想着走出兮木就行。
“有的没的?”江笛喃喃道,却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傍晚,残阳余光挥落大地,将人的影子拉的斜长。在桃花酒楼后方有着一棵巨大而怪异的柏树,酒楼老板因此树的存在却为其楼取名桃花。
后厨铜盆里,江笛掬起冷水泼面。水珠顺着鼻梁滚落时,他听见丰老板的牛皮靴碾碎枯枝的响动。
“江笛。”少年身后传来一声呼叫,声音雄厚,正是酒楼丰老板。
“怎么了,丰老板。”
“你这小子,又坏事。你怎么总听不进去呢?”丰安道有些气急败坏。
“周先生他什么都没做错,为帮那些无家可归的人倾尽全力自己得了病,还不舍得买药,我就看不过这样的大好人被欺负。”
“又把翠棠酒当蒙汗药使?”丰安道山羊胡须气得翘起,“那酒曲里掺着南诏雪蛤,一瓮值三十两雪花银!”
他一说完,丰老板就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他枯枝似的手指戳向少年额角,“周先生痨病咳血是他命数,轮得到你这小猢狲逞英雄?”
“什么呀,您那酒一喝了就睡,后劲忒大了,您不说外人真当是迷药,你还当宝贝。”
“你懂个屁啊,你给我滚去送饭去!”丰老板不想再跟他嚼舌根,赶紧把这小子打发走。
“嗯嗯好的。”江笛脸色丝毫未变。
他抱起食盒走向柏树后的破屋时,残阳正把屋脊上的镇宅鸱吻染成浴血模样。
在距酒楼更远处的后方,竟然得见一座小屋,十分破旧了,但走进却会发现那屋子表面十分的干净,肯定是有人常打扫的。
江笛伸手摸了摸杉木造的旧门,也没有敲便推门而入,刚进便可闻到一阵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霉味混着药渣的酸腐扑面而来。江笛踢开满地龟甲卦象,见窗前逆光处蹲着个白发蓬乱的老叟。
老人十指深深插进烧鸡腹中,指甲缝里嵌着的朱砂与雄黄,正顺着油花往下滴落。
江笛皱着眉,虽然长年累月的经历已经让他习惯了,可是每每闻到这股味儿都会不自觉的停住,太冲了。
“龟息丹的腥气盖不住柏子香。”老叟突然开口,喉间呼噜声像破了洞的风箱,“城西乱葬岗新添了七具流民尸首,仵作说是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