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秦淮惊变(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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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廿六年霜降前三日,秦淮河上起了层薄绡似的雾。沈家画舫泊在文德桥下,舱内鎏金博山炉吐着沉水香,却压不住那股子血腥气。
“簪儿,这帖四神汤须得文火满煎三刻。”十四岁的沈玉簪跪在黄花梨药柜前,青缎袖口露出半截藕臂,正将茯苓片按《雷公炮炙论》古法蜜炙。忽听得珠帘外靴声囊囊,她指尖一颤,蜜蜡星子溅在《傅青主女科》残卷上。
“姐!洋兵打进通州了!”十三岁的苏明月撞进舱来,襟前珐琅怀表链子缠着几缕红绳——那是昨儿中元节,姐妹俩在桃叶渡放河灯时系的。玉簪瞥见妹妹手里攥着《申报》,头版赫然印着“聂军门阵亡,联军破杨村”。
戌时三刻,画舫忽地一晃。玉簪手中戥子尚未搁稳,舱外已爆出哭喊。但见六盏琉璃灯映着十来个短打汉子,当先的独眼龙擎着德国造毛瑟枪,枪管还沾着胭脂巷的桂花头油。
“沈二爷私通拳匪,奉袁大人钧令查抄!”独眼龙将一纸公文拍在紫檀案上,玉簪瞥见“两江总督刘”的朱砂印色鲜得瘆人。明月突然抓起药碾里的斑蝥粉要撒,却被玉簪死死按住——舱门阴影里,分明晃着巡防营的号衣。
子时梆子响过,姐妹俩已被捆作一双玉连环,塞进乌篷船。玉簪腕上缠着明月的中元红绳,忽听得水声里杂着句西皮流水:“苏三离了洪洞县——”抬眼望时,通州码头石狮子上坐着个癞头乞丐,正就着月光啃驴肉火烧,荒腔走板哼的恰是《玉堂春》法场一折。
“姐,你闻!”明月忽然挣动,玉簪嗅出风中焦苦——是前日炮制的黄连阿胶汤。转瞬药香便被运河腥气吞了,唯见沈家画舫燃作火凤凰,映得半河瑟瑟半河红。
第二日·通州码头
漕船泊在燃灯塔下,桅杆挂着褪色酒旗,墨书“槽船会”三字被雨蚀得筋骨支离。玉簪缩在舱底,借天窗漏下的光,正用银簪挑开《女科》书脊——父亲临终塞入的《铜人腧穴图》滑落膝头。忽听得甲板喧哗,明月被虬髯汉子拽着往舱外去,怀表链子刮过船板,铮铮如裂帛。
“这小蹄子眼珠子泛蓝,准是罗刹种!”虬髯汉扯开明月襟口,露出锁骨下朱砂痣。玉簪猛咬舌尖,满口腥甜间忽记起《本草拾遗》载:“斑蝥七枚,酒浸暴干......”可药囊早被搜走了。
明月突然笑出梨涡:“爷要卖我去八大胡同?我唱段《小上坟》您品品?”说罢竟真启唇,可唱的却是英文版《马赛曲》!虬髯汉怔忡间,明月怀表盖子弹开,寒光闪过——表链里藏的柳叶刀已抵住他喉结三寸。
“砰!”枪声炸响时,玉簪正将银簪刺向独眼龙曲池穴。明月刀锋偏了半厘,血花溅在舱壁《漕运全图》上,恰染红了“韩家潭”三字。
第三日·进京
骡车进彰义门那日,秋阳把城楼铁炮晒出铜绿。玉簪髻间暗藏三棱针,针尾淬着舱底刮来的砒霜。明月哼着《四季歌》,脚踝金铃里塞满怀表齿轮——昨夜她用簪子生生拗下三枚尖齿。
“姐,你瞧!”明月突然撩开车帘。玉簪抬眼望去,前门大街人潮里浮着顶绿呢官轿,轿帘飘起一角,露出半张戴墨晶镜的脸——竟是当年来沈家求盐引的候补道台!
骡车忽拐进窄巷,满耳嗡嗡然尽是胡琴声。玉簪数着青砖上痰迹:胭脂胡同十三家妓馆,灯笼数正应了文王卦数。当“云吉班”鎏金匾额撞入眼帘时,她忽然悟了——昨夜漕船火光中,那癞头乞丐啃的驴肉火烧,分明撒着八大胡同特产的芥末黄粉。
鸨母伸出戴翡翠护甲的手,挑起玉簪下颌:“倒是块清吟小班的料,只是这眼神......”话音未落,西厢房爆出段二黄导板:“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睡稳——”玉簪浑身剧震,这唱腔竟与母亲临终所哼《霸王别姬》一般无二!
明月突然娇笑:“妈妈,我唱个新鲜的给您解闷?”说罢曼声吟道:“When we two parted,In silence and tears...”字字泣血,却是拜伦诗篇。鸨母腕上缅铃叮当,碧眼眯成缝:“这小妮子,合该进石头胡同的洋堂子。”
戌时三刻,姐妹俩被扯向不同院落。玉簪回眸望去,明月正将红绳系在影壁龟背竹上,绳结恰是《千金方》所载“悬钟穴”方位。
风起
当夜,云吉班后厨熬着给姑娘们润喉的秋梨膏。玉簪倚着冰裂纹窗格,见天井老槐飘下张黄纸——是明月用经血混着锅灰写的:“姐,等我学通克虏伯炮结构图。”
更鼓声里,韩家潭传来相公们唱《亭会》的细嗓。玉簪摩挲着银簪,忽记起《针灸大成》有云:“鸠尾穴下三寸,可致喑......”檐角铁马叮咚,正应了药碾碾碎河豚子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