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蛇(下)（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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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江封平时在班里就是一个孤家寡人般的存在。不过当一个大活人突兀地在你面前倒下的时候，对于一群涉世未深的高中生来说冷眼旁观还是不可能的，哪怕这个人刚刚还在被群嘲。

刚刚还一脸淡然微笑，面对暴躁的数学老师“英勇就义”的江封突然像跟根软面条一样瘫在两排课桌中间的过道上。几个胆小的女生立即惊呼起来：“呀——！”

粉笔头又不是子弹，数学老师做梦也想不到，半截粉笔头怎么能把一个身强体壮的高中生给打昏了。她只是一个刚毕业就被调到小县城实习的普通老师，薪水扣除迟到罚款只剩三千块的那种……如果家长投诉，如果学生真的出了问题，自己刚刚起步的教师生涯就要惨淡结束了，她慌忙跑下讲台，指挥学生把江封搬到座位上，自己则冲向校医室。

校医进门后走过来扒了扒江封的眼皮，询问周围同学江封有无心脏病史，或者低血糖症状，均得到否定答案之后判断江封大概率是中暑了，立即招呼两个人高马大的男生把江封架到医务室观察情况。

在全班同学殷切目光的目送下，江封被架出去了，教室门被风“呯！”的一声关上。

“全班自习。”

江封的意识在下沉，原本一眼就能望到底的清澈泳池变成了一汪无边的蓝黑色海洋，从幽黑的海底深处升起串串气泡，在接近海面的瞬间破碎，气泡划过指尖的触感是那样的真实。在海水的裹挟下，她的意识渐渐跌落至阳光照射不到的深海无光层。

水是生命之源，但是这里并没有任何生物。江封即使意识昏沉也不禁觉得奇怪，她没有想象过这样一片黑暗的场景，这里不像是她自己的意识世界，倒像是意外闯入了他人的梦境。海水是那样的冰冷而真实，但总归是假的，如果是真实的大海，没有潜水器的人类怎么可能到达这样的深度呢。

脑袋中刚刚有了这样的念头，江封就猛然感到一阵窒息。水压突然袭来，她觉得内脏被压成了薄片。口鼻处瞬间涌入大量海水，她被呛得十分痛苦，四肢挥舞想抓住点什么，但是这里似乎除了无尽的海水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记得从哪里听说过，在梦里死掉的人，在现实中也会死。疯长的恐惧攥紧了她的心脏，这无尽的跌落里，因窒息而瞪大的双眼在脚下看到了微光。

她还在下坠。

随着视野范围扩大，一些巨大的石灰岩开始显露出来，看来这里并不是无底深渊。在众多岩石的裂缝中央有一块一人多高、琥珀夹杂着淡金色的浑圆宝石，这便是江封所看见微光的源头。宝石中心还有一根两端细中间粗的深色立柱，她越靠近就越仿佛忘记了痛苦的窒息感，她感到好奇，那根黑色立柱，是怎么不留一丝痕迹的悬停在这颗硕大宝石的正中心，又是什么样的工匠能造出对她有着这样奇妙吸引力的作品。

但当她的手，就要触碰到那宝石的时候，她悚然发现，那不是一颗宝石，而是一个庞大生物的眼睛，那根比她高大许多的奇特立柱仅仅是这庞然大物的瞳仁而已，是类似蛇蜥类的竖瞳。

这颗硕大的瞳仁微微转动，江封看见自己的镜像倒映在眼球光滑的表面，它在看我……江封笃定地想，我应该后退的，可是身体却像被定住了一样，丝毫动弹不得。她只能像着了魔似的一直和那巨瞳表面的镜像对视，直直地面对那诡异的压迫感。大约对视了几秒左右，那只原本通透的眼球内部窜出一团混浊的黑雾，江封毫无防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团黑色的雾在眼前放大，越来越浓稠，最后变成了一种滑溜溜的流体质感，从她的口鼻处钻进了身体。

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眼前似乎豁然开朗，就连刚刚还觉得会要命的窒息感也完全消失了。她发现她甚至可以在水中呼吸，四周的海水于她而言就像空气一样自然。

“到黑塔去。”一个声音说道。

谁？江封疑惑地看向四周，没有任何人。那声音像是凭空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张望了一会儿，身边的景象突然动荡起来，一些石块从面前巨大瞳仁的四周滚落，眼球附近显露出一层鳞一样的黑色角质硬片，比刀剑更锋利，比盾牌更坚硬，折射着炫目的寒芒。这些岩石山下面毫无疑问是那眼球的主人，一个体形相当庞大的家伙。可是，她并不感到恐怖，反而十分镇静，或许从刚刚她就能隐约察觉，这庞大的生物，似乎并没有取她性命的意向。它是在看她不假，但那目光，连观察都称不上，没有丝毫的情绪流露，只是一直凝视着，仿佛穿透了江封，与另一个灵魂对视。

“到黑塔去——”又是那个突然出现的声音，江封觉得头颅一阵刺痛：“嘶！”眼前的景象又模糊起来。

远方的钟楼敲响了，不知位于何处的钟楼响彻整个海底，江封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片段，她觉得自己像是一台被强制塞了光盘的播放器，一些断断续续的声音拼凑成了一段段场景，这让她头痛欲裂，她仿佛看见一对光裸的男女在一棵巨树下发下誓言，巨树上垂挂着金丝银线，俊美高大的青年驾驶着华丽的马车从炽热的太阳下飞驰而过，留下一道金色光芒。

“我站在天国的顶部，于是以勉强的步履踯躅，在大西洋黄昏的云端漫步；离别的悲苦，使他们伤心痛哭……”无数片段之中，有一群稚嫩嗓音的孩童，正站在唱诗班的阶梯台上，咏唱着陌生又熟悉的诗歌。歌声中似是呼唤，似是欣喜，似是悲凄。

江封最后的印象，是一声宏亮的雄鸡啼叫，打断了这并非江封个人意志下开始的自动播放。她如失控的水母一样，被突然汹涌起来的海底气泡包围，再次被裹挟着冲向头顶明晃晃的天光。而在她离开之后，海底深处那颗摄人的金色眼睛也失去了光泽，石壁重新爬上鳞片，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