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３章 夜遇貔貅惊（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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貔貅腾空时带起的劲风扑灭了三尺外的灯笼，暗下来的瞬间，花朵朵嗅到淡淡的沉水香。那灵兽爪尖距她眉心不过半寸，却突然歪头收势，金铃脆响混着顽童般的咕噜声。它用冰凉的鼻尖轻触少女额间薄汗，忽地伸出粉舌舔过她颤抖的眼睫。

芷兰执灯的手骤然收紧，竹骨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她看着向来倨傲的灵兽竟用爪尖在村姑脸上戳出笑涡，眉心那道常年蹙起的细纹又深了几分。灯笼重新亮起的刹那，貔貅已化作流光没入印章，唯余金铃余韵在穿堂风里流转。

灯笼暖光在青砖地上洇开琥珀色的涟漪，芷兰腕间的翡翠镯子磕在灯柄上，发出清越的脆响。她转身时裙裾扫过石阶缝隙里新冒的蕨草，那些蜷曲的嫩芽便沾了衣料上熏染的苏合香气。

结果出乎芷兰的意料。

这个小貔貅，什么时候，会这般的喜形于色了。

就来了一只狗，至于高兴成这个样子吗？

枉费跟随了小公子这么长时间，半点气质都没有学到。

不过话又说回来，灵兽的性情，是会和人类越来越像。

“跟着。”

这两个字裹着霜气砸在花朵朵耳中，她慌忙提起褪色的粗布裙摆，鞋尖踢到影壁基座雕着的瑞兽獠牙，一个踉跄险些扑倒。

这是同意了吗？花朵朵也不敢贸然的询问。

九曲回廊的栏杆上凝着夜露，花朵朵垂首盯着前方飘动的衣角，像追逐着雾霭中的萤火。途经的漏窗将月光剪成菱花纹样投在地上，她数着那些明暗相间的格子，忽然瞥见自己鞋尖正踩在一朵石刻莲花上。

芷兰停在挂着鎏金鹦鹉架的门洞前，架上琉璃食盒里的玉瓜子泛着冷光。”每日卯时三刻洒扫东跨院，“她指尖抚过门框上嵌的螺钿牡丹，甲套刮起细微的碎屑，“若敢踏进九曲桥那个房间半步——“

警告被夜风揉碎在骤然响起的铜铃声里。花朵朵抬头望见檐角悬着的十二连珠风铎，每颗铜铃都铸成蜷卧的兽形，月光淌过铃舌上镶嵌的孔雀石，在地上投出流转的碧影。

“记下了。”她将香包往怀里藏了藏，粗布纹路摩挲着掌心的茧。突然想起离家时母亲用艾草汁染过的麻线，在油灯下缝补这件襦裙的模样，喉头便哽住了。

芷兰的冷笑惊飞了檐上栖着的夜枭。那禽鸟扑棱棱掠过花丛，带落几片木香花瓣，正落在花朵朵发间。她不敢抬手去拂，任那抹鹅黄在鬓角颤动，像戴了支不合时宜的珠花。

“你暂住听竹苑。”

芷兰的声音从前方飘来，金丝履踩过鹅卵石拼成的龟背纹，发出细碎的咯吱声。花朵朵抬头时，正见芷兰腕间的虾镯子勾住一缕夜风。

绕过影壁时，暗香骤然浓烈。墙角的老梅虬枝斜逸，枝干上皲裂的纹路里嵌着青苔，竟在深秋时节绽着零星白蕊。

花朵朵嗅着这与时令相悖的花香，忽然发现梅树下埋着半截素陶罐，罐口探出的忍冬藤缠着梅枝，藤蔓上凝结的夜露正缓缓渗入树皮的裂缝。

“到了。”芷兰推开雕着喜鹊登梅的院门。

木门开启的瞬间，浸着夜露的蔷薇香气扑面而来。花朵朵的绣鞋悬在门槛上方三寸，鞋尖沾着的泥渍在月光下泛着赭石色的微光。她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般的阴影，喉间轻轻吞咽着，最终将月白色裙裾提起半寸，青石板沁凉的触感透过丝履渗入脚心。

这是她二十多年来第一次独自踏入陌生宅院，青砖缝隙里探头的野薄荷突然无风摇曳，叶尖凝着的水珠坠落在她脚边，溅起一圈细碎银辉。

花灯正从枝桠间次第亮起，像是被惊动的萤火虫群骤然苏醒。最顶端的花灯最先舒展花瓣，流淌出的琥珀色光芒竟带着淡雅梅香，落在花朵朵的肩头时凝成细碎光点。这些暖意顺着她发间木簪蜿蜒而下，在青丝间织就星河流瀑，又悄悄钻进被夜露打湿的衣领，将跋涉千万里沾染的尘灰化作薄雾消散。

她驻足仰头，发现每盏花灯都栖着只拇指大的彩翼蝶。当光芒拂过她眼尾未干的泪痕时，蝴蝶们便齐齐振翅，洒落的磷粉在空气中结成半透明的纱幔，温柔裹住她轻颤的肩膀。廊下铜盆里浮着的睡莲感应到光影变化，突然绽放出七重花瓣，花蕊里跃出的萤火虫排成蜿蜒光带，为她引路。花朵朵耳垂的坠子被映得忽明忽暗，在她颈侧投下跳动的光斑。

正厅门帘上绣的牡丹竟在光影中舒展叶片，金线勾边的花瓣随着光源移动缓缓收合。花朵朵不自觉地向前半步。她注意到牡丹花心处缀着的珍珠竟会随着呼吸频率明灭，当自己屏息时，那些米粒大小的珠子就黯淡如蒙尘的蚌泪。

“当真是...活的？“

少女呢喃消散在夜风里时，最近处的花灯突然迸发璀璨光华，每片花瓣都流转着不同的光泽——鹅黄芯蕊如初阳，浅碧边缘似春水，最外层的绛色纹路分明是晚霞凝成。光晕扫过博古架时，那些蒙尘的瓷瓶突然显出釉下藏着的缠枝纹，青花游鱼在光影里摆尾跃动。

推开槅扇门，屋内陈设的酸枝木架上，错落摆着十几个青花瓷罐。月光透过格栅窗棂，在罐身的缠枝牡丹纹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裂痕。最上层有个缺盖的梅瓶，瓶口探出的野菊早已干枯，却仍保持着向阳的姿态。花朵朵注意到瓶身有道蜿蜒的裂璺，裂纹里渗着经年的茶渍，像是谁刻意用赭石颜料勾出的写意山水。

“被褥在樟木箱里。”芷兰的指尖抚过窗边的妆奁，铜镜角落的婴戏图顿时蒙上层薄雾。

夜风突然灌入屋内，掀开了床帐一角。帐钩是鎏金的并蒂莲样式，钩尖却磨得发亮。

更漏声从不知何处传来时，芷兰立在门边，她耳垂上的坠子突然折射出冷光，恰映在墙角的描金衣架上——架上挂着件褪色的石榴裙，裙摆处的百子嬉春图缺了半幅，那些消失的童稚面容仿佛化作了梁间飘荡的尘埃。